陆昕裴的确是什么都安排好了,一路畅通无阻,等她上了飞机之后还没坐稳,手机又响了。
竟然是殷黎霆。
不对,她是什么时候把他的号码记住的?
那一刻,她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关掉手机,但是为什么又会鬼使神差地接了他的电话呢?
几乎是在她按下接听的第一秒,已经听见他气急败坏的大嗓门,“郦清清,你给我呆在原地不准动,哪里都不准去!”
郦清清猛地惊跳起来,本能地扭头去看,背后整个机舱里都是空荡荡的机位,陆昕裴站在她视线前方的驾驶舱门口,旁边穿制服的那个应该是机长,女乘务长一脸端庄优雅的微笑,三个人正在交谈。
难不成那个煞神在她身上装了监视器?
她压低了声音:“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殷黎霆粗声粗气:“我就问你,你打算逃到哪里去?”
她也来了脾气:“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
他的声音震得她耳朵发麻:“郦清清,我再说一次,呆在原地不许动,哪里都不许去!”
郦清清只觉得窝火:“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凭什么听你的!我想去哪里都是我的自由!你管得着吗?我还没问你对舒岚做了什么,你这个偏执狂,神经病,你以为你能只手遮天吗?变态!”
然后她就挂断了电话,按下了关机键。
陆昕裴结束了跟机长的交谈,走过来的时候一眼看到郦清清脸色不好,心中不禁又是一阵刺痛,短短两个月,他们之间已经生疏至此了吗?面对他,竟是这样让她不耐吗?
是不是不管他怎么做,他都不可能再挽回她了?
那个全心全意等着他的女孩子,已经被他彻底错失了?
现在离她的心最近的那个人又是谁?楚亦暄,还是殷黎霆?
事实上,他从来没有高估她对他的感情,所以才会在她一个人去了苏梅岛之后,那样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决掉离婚这件事。而在他发现了那个装着2002房卡的信封之后,他才明白他更不应该低估她对他的感情。
曾经,她愿意对他付出她的全身心,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太太。
如果她曾经这样勇敢而深刻地热爱过他,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他走进去,在她旁边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来,“肚子饿吗?等会儿升空之后先将就着吃一点,回家之后我再给你做,你正好趁飞行时间想想吃什么。当然,我也不是样样都会做,简单的三菜一汤基本没有问题!”
郦清清转头长长地看了他一眼,“陆昕裴,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温柔一笑:“带你回家。”
她眼中似乎有茫然,“不管你做什么,我明天还是一样会跟楚亦暄订婚。”
他贪婪地凝视她:“我说过,不会在乎你是不是有未婚夫,或者丈夫!”
“陆昕裴,这不好玩!”
“清清,我没有要跟你玩,我对你是认真的,如果不是因为认真,我不会坚持要等到跟乔爱诗离婚以后才带你回去。海湾别墅生态城那个项目,我之所以找郦商合作,除了想让你爸爸多了解我一点,也是希望有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你带到海城来,过我们两个人的日子。房子是我早几年买的,暑假里我重新设计了一次,十月份正式进场施工,在我上次去你家门口等你之前已经全部布置好了,一切都是全新的。清清,你很快会看到我想给你的家。”
郦清清却是说:“我不要去看,我要下机,我要回屏山。”
他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神情之中来不及掩饰的一丝慌乱,她在害怕什么?害怕他成功动摇她的心,害怕他勾起她对他真实的情感?
所以,他还有机会!
“如果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怎么向我证明你已经放下了我,怎么向我证明你从一开始就只当我是楚亦暄的替代品?既然不管我怎么做,你明天都一样会跟楚亦暄订婚,又何必吝啬给我一个机会?如果跟我呆一个晚上,吃我亲手做的一顿饭,看一眼我为你准备的家,就足够改变你的心意,那我更加要这样做!你心里明明爱的是我,却坚持要嫁给楚亦暄,清清,余生漫长,你让我情何以堪?”
“清清,我完全可以为你做到更多!”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融化了她的冷硬,但也只是一瞬间。
她清清淡淡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向你证明,要怎么接受我跟你分手的决定,是你自己的事,不是吗?我只能决定我自己要不要做一件事,不负责解决你的思想问题。陆昕裴,你比我大十六岁,言语智慧难道就是为了来对付我的吗?”
他心头涌动着从未有过的柔情,一发而不可收,他也不想收拾,如果可以,他愿意为她织一张情网,从此网住她不放:“清清,如果你所说的这种言语智慧,是我的肺腑衷情,是直抵你内心的诚恳,那就算是我专门用来对付你的。我甚至愿意把从前不好意思对你说的,羞于启齿的,从开始到现在,完完整整地对你说一次。”
“清清,五年后再次遇见你,我何其欢喜,你曾经那样等过我,我又何其幸运……”
她出声打断了他,清亮的眸光仿佛直接照进他心里:“陆昕裴,我是等过你,可我也只是等你,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你,跟你真正生活在一起。”
他并不惊讶,她原本就不像一般同龄女孩子,对爱情充满了幻想和憧憬。盛茗薇和郦冒勋,郦菁菁和雷旭阳,也许还有他和乔爱诗,她周围的确没有什么好的爱情榜样,她一开始就对他说过,她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是他让她一点点知道了。
如果她连爱情也是生平第一次从他身上得到体会,怎么可能在他离婚之前,去考虑嫁给他,跟他组建一个家庭这种事?
她还不满二十一岁!
可是他却让她尝尽了辛苦,乔爱诗的死,她承受了多少罪疚和自责,郦冒勋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之后,她又承担了多少雷霆之怒和质疑。
这几天他常常反思自己的残忍,整整两个月,从2002到苏梅岛,从乔爱诗的死到她说我们私奔,从那个发现她独自离开的清晨到她亲口在电话里跟他说分手,从他发现那个装着房卡的信封,到面对面地看着她与楚亦暄手挽手。当她一个人难堪痛苦的时候,他在哪里?当她一个人彷徨失措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当她一个人煎熬忍耐的时候,他又在应付什么?
易地而处,她如何还能再对他有半分信赖和期待?
当他第一次在T大看到殷黎霆强吻她的时候,不管当时他心里在怀疑什么,都是对她的不信任;乔爱诗以死报复他,令他几乎重新跌入当年久治不愈的心理怪圈,而他因为害怕再次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和困惑,自以为是地将她摒弃在外,是不智,也是自私;他不管不顾地跑到郦冒勋面前去坦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异想天开地指望得到郦冒勋的理解而没有事先考量到他的身体状况,是冲动,更是自私;面对殷黎霆赤裸裸的挑衅,商场上一系列的雷霆手段,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是无能。
试问,像他这样一个极度自私,不智亦无能的男人,除了白白虚长她十几岁,有什么地方配得上她?又凭什么要求她继续等他?
她对他也许远不止失望和否定,更多的还有轻视!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就此走出他的生活,他的情感世界。
有一个词叫做温柔如水,原来真正想对一个人温柔的时候,如水根本就是不够的,也许那是海,一片令他只想沉溺的深海。
“我知道。清清,我都知道!你没有见识过好的爱情,你不相信爱情,是我打开了你心里的一小扇窗户。可是我远不够好,不够匹配你的纯粹,你的臻美,我低估了你对我的感情,也高估了自己对乔爱诗的了解。是我,让我们之间的感情身陷囹圄,是我让你经历了这一切本不该由你承担的压力和负罪。清清,我说过你让我感觉年轻,让我重新找回了二十岁的时候,初初爱上一个人的心情。所以也请你理解我,面对你的美好,我有数不清的患得患失,我越是爱你,越是想得到你,就会越谨慎,甚至越是在意在你眼中我是不是足够完美。对于你,我从来没有一刻存在过侥幸,在正式离婚之前,我脑子里始终绷着一根弦,发乎情止乎礼,你说过,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连婚姻和道德都无法约束的人。乔爱诗死了以后,我不敢在最糟糕的心态底下面对你,我害怕再次让你看见我的颓废和病态。可是清清,这两个月,我没有一天不思念你,但是就像你说的,我比你大了十六岁,如果我连自身的情绪都处理不好,反而要你陪我渡过难关,我又有什么脸面来见你!”
“清清,我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想过要舍弃我们之间的感情,舍弃你!”
在陆昕裴反复凝望着她,深挚而恳切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飞机已经推出跑道开始滑行,从他身旁的一孔舷窗望出去,巨大的空港建筑群在夜色灯光的掩映之下,朦幻成一片雄伟宏丽的壮阔灯海,窗外机翼上的铁板反射着各处而来的光,光晕交汇之处,一束不真实的流光溢彩,渐渐灼痛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