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衮在马上弓弓腰，说：“末将此行出来的时候，我家皇帝有交代，只需配合汉军好了。”
杨衮的意思是，对不对关我们屁事。又不是俺们契丹人的战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军队翻越发鸠山时，刘崇挥着马鞭对众将说：“看见高平的险峻了吧！周朝的军队不要说增援潞州了，只要卡住此脖子，你我只有打道回府的份儿了。”
杨衮嘿嘿冷笑。
张元徽恼了：“你个鞑子牛逼个啥？一路上过关斩将的都是我们汉军。”
刘崇喝住了张元徽，说：“你知道什么？是朕没让契丹军队打先锋。你要是不想当先锋官了，就交了官印，我另选人。”
张元徽狠狠地瞪了杨衮一眼，打马到前面去了。
浩浩荡荡的军队翻过发鸠山，进入北高原。
这北高原的赵庄、箭头、永录一带是白起坑赵的长平之战所在地。多少年过去了，北高原上依旧是一片肃杀气。寒雾漫张，鲜有人家，大群乌鸦不祥地“啊啊”鸣叫着。
刘崇勒住马，问：“这是什么地方？”
有军校答：“鸦沟。这条沟里全是吃腐肉的乌鸦，长平之战后它们就在这里安了巢，专吃死人的腐肉，腐肉吃完了就吃人的腐骨。”
刘崇倒吸了一口冷气：“传令大军跑步前进，赶快离开这个不祥之地。”
天黑时分，联军进驻高平县城，刘崇把辽军留在南王庄做后队。既然白起说过，得高平者得中原，这高平当然是刘崇自己要得的。为此，契丹人很是不满意，好容易有了个县城停下来打尖了，却又把他们安排到了后面。
杨衮一肚子火气，看着汉人就来气，牛逼个啥啊！敢情是叫俺们六万人马给他壮威来了。陈兵列阵吓唬人的时候，让契丹人出来晃一下，捞战利品的时候就把俺们推开了。
杨衮恨不得看看汉军的笑话、出出汉军的洋相。心里巴不得周军狠狠地教训汉军一下，特别是那个趾高气扬的先锋张元徽。
依着先锋张元徽的意思，汉军是要继续前进的，连夜下太行山。刘崇见高平地势复杂，左右有三条道路可下中原，一条是东往陈区，过陵川到达辉县。一条是掉头往西，经老马岭过沁水，直扑孟津。当然还有当年廉颇镇守的泽州地段，从南面而下，离柴荣的开封府最近。只是听说那里山势险峻，摸不着深浅。于是就下令住下了。
不是说“得上党者得天下”吗？他要仔细揣摩这其中的奥秘！
刘崇想，这得上党者得中原，就是兵法上的以逸待劳之计了。那后周的人马气喘吁吁爬上八百里太行，便成了疲惫之军，当可一举而歼之！啊呀，历代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奥秘原来在这里。
想到这些，刘崇高兴得手舞足蹈，直夸自己聪明。他望着远方说，柴荣啊柴荣，你如果在高平早早地驻扎上一支军队，俺刘崇就没辙了。
事后有史学家分析说，正是刘崇耽误了军情！此时应兵贵神速，及时冲下太行山，那样，历史就会重写了。
起码他也应该分兵去把守高平的各个关隘，不让周军登上太行山。
但是刘崇做了第二个赵括。他机械地理解了白起“得上党者得中原”就是占据上党各城。
白起是攻击性的“矛”呀。他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得到上党以后，可以从三面中的任意一个方向，山洪暴发一样，势不可当地冲下太行山，占领大中原。
可惜刘崇错误地理解了白起的意思！
退一步，刘崇如果像廉颇那样，镇守住高平四周的关隘，那么柴荣的周军也上不了太行山。
刘崇就这样坐镇在高平县城里，变着法地吃着高平的浇饽子、捞饽子和炒饽子，坐视周军上了太行山。
后汉皇帝刘崇不是名将白起。他只在地图上看到，廉颇岭上本无路，没想到那个地方会上来周军的皇帝──柴荣。
刘崇甚至没有去占领老马岭。他也不知道那里还有高怀德的一帮人马。没过多久，正是那八千子弟兵使他功亏一篑。
刘崇墨守成规地在高平成为了第二个纸上谈兵的人。
（24）
第一个登上太行山的周军将领，是轻车熟路的赵匡胤。
赵匡胤与早已等候在廉颇岭上的高怀英相抱在一起。高怀英一头扎进了赵匡胤的怀里：“郎君，你让怀英等得好苦。”
赵匡胤很男人地说：“瞧瞧，你们女人就会哭，我这不是平安地回来了嘛！”
高怀英说：“我接到你的信就连夜赶来了，幸好汉军都驻扎在高平城里了，不然我就得杀出一条血路来救你了。”
赵匡胤得乖卖俏：“看看，又来了，我现如今是统领一万禁军的将军了，还用得着你一个女人来救？”
高怀英扑打着赵匡胤：“我把你个没良心的，早知道你这样说话，奴家就不管你了。”
赵匡胤躲闪着：“别介呀娘子，当着我手下这么多的军校，你总得给我点面子啊。”
高怀英转哭为笑。俩人嬉闹了一会，赵匡胤说：“你的军校都是本地人，道路熟悉。当务之急是赶到陈区的大山，占领黑土坡，去接应我周朝的大队人马。”
高怀英应了声，上了马。
赵匡胤说：“回来！谁让你亲自去的？让你手下的人去就得了！”
高怀英又下了马。
赵匡胤说：“哎，你过来，让我看看你变难看了没有。”
高怀英仰着脸走过来，看吧看吧看吧，让你好好看个够。
赵匡胤捧着高怀英的脸蛋转入了僻静的树林中……
（25）
全身戎装的柴荣率兵登上了太行山，赵匡胤跑过来，持棍站在了柴荣的身后。
柴荣问道：“你的小娇娘呢？叫过来给我引见一下。”
赵匡胤一指前方，说：“在那儿呢！”
柴荣揉揉眼，说：“全是军校啊！你把你的小娘子藏到何处去了，还怕我抢了不成？”
赵匡胤说：“皇上大哥看仔细了，中间那个穿黄盔甲的便是我家娘子。”
柴荣手搭凉棚，说：“看见了，真英姿飒爽啊！”
赵匡胤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了。
柴荣说：“传令全军，今晚不进泽州了，就在农舍外扎营。”
张永德应了一声，正准备跑去，柴荣又嘱咐道：“传我的旨意，不许骚扰百姓，有抢夺物品、女人者，斩！”
赵匡胤走到柴荣面前：“皇上，现在是敌众我寡，如战，必须振奋士气。”
柴荣道：“说得极是，还有什么？”
赵匡胤说：“还是那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准备与怀英乔装打扮潜入高平县城，摸清敌军的底细。”
柴荣甚是感动，这赵匡胤远比那些上将军有智谋，有胆有识，真乃自古英雄出少年。
柴荣拍了拍赵匡胤肩膀上的灰尘，说：“御弟此去，千万要小心。”
柴荣的一声御弟，让赵匡胤的心底涌上一股暖流。
赵匡胤叫来高怀英，夫妻双双给柴荣跪下。赵匡胤说：“末将娶了高怀英已经是有违皇命，皇兄不但不降罪于我，反而提拔重用我。赵匡胤夫妇愿赴汤蹈火为皇兄征伐天下，希望陛下能够早日一统中华。”
柴荣轻托高怀英：“御妹请起，我与匡胤乃兄弟，你父亲高老将军已经去世了，女不顶父债。就是你父亲活着，他也是我的叔父了。”
柴荣多会说话呀，当下感动得高怀英是热泪盈眶。高怀英说：“既如此，小妹替大哥高怀德……”
高怀英是想说替高怀德高怀亮谢恩，想说有了皇上这句话，高家愿意重新回到周朝的大军中，为国效力。
赵匡胤把话抢了去，现在还不是对柴荣全部交底的时候。
他“扑通”一声又给柴荣跪下了，说：“皇上大哥，我有一事相求。”
柴荣把赵匡胤拉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两军阵前你婆婆妈妈地干什么，你我是兄弟，有话你就站着说吧，又不是在开封皇宫里的大殿上，不要这些烦琐的礼节。”
柴荣当着高怀英，直给赵匡胤灌米汤，他让高怀英看看，天下有这样亲和的皇帝吗？
赵匡胤鬼精得很。说：“此番去高平敌营侦察，生死未卜，末将有一事未了。”
柴荣说：“有什么要求你就尽管说。只要朕能够办到的，朕一定满足你。”
赵匡胤说：“末将不要皇上的金银财宝。只想恳求皇上能够恩准我妹子嫁给高怀德。”
这不扯淡吗。儿女婚事，你赵匡胤的妹子嫁给你的大兄哥，你们亲上加亲。自己做主就是了，要皇帝恩准什么！
这边的高怀英可激动坏了。哥哥高怀德已经三十岁了，父亲在世的时候最头疼的就是给他说媳妇，如今赵匡胤肯把自家的妹子嫁给哥哥，又是皇帝为媒作证，父亲高老鹞在九泉之下也该闭上眼睛了。
高怀英不顾有那么多的军校在场，激动的拉住赵匡胤就往自己怀里搂。
赵匡胤一脚跳了起来：“夫人，大庭广众之下啊！”
柴荣是哈哈地大笑：“行了。不就这点小事吗，朕就给高怀德做主了。你父亲赵老将军那里，由我亲自去说。”
聪明的赵匡胤把这个难题推给了柴荣。赵匡胤知道父亲的忠君思想，柴荣要去说媒，他父亲是一万个没说的。这高怀德的婚事也算铁打的了。今后高家兄弟更是死心塌地听从赵匡胤的调遣了。
赵匡胤挥泪惜别柴荣，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架势。然事情的发展并非像赵匡胤说的那样危险，对赵匡胤而言，简直就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风险。
咋回事？
小夫妻二人化装到了高平城外。原本计划着以小媳妇回娘家的模样混入高平城，为此两口子还备了一头毛驴，高怀英肚子里还塞了个枕头。
可离高平城远远的，高怀英就不干了。
怎么啦？
高怀英被赵匡胤刚才那些话，感动得恨不得去死了，她太爱赵匡胤了！此生有此好男人，活上一天也够了。
要不，女人都是男人的甜嘴给哄死的呢。你说赵匡胤这小子有多坏？
高怀英要把危险揽在一个人身上，她要独闯高平城。
高怀英对赵匡胤说：“夫君啊，咱们打扮虽然像本地人，你一开口，谁都能听出你是河南人，肯定是从‘南边’过来的，不要说去刺探军情了，咱们夫妻俩的人头都保不住了。”
赵匡胤说：“如此，咋办呢？”
高怀英说：“不如你在城外等我，我一个人进去，待我侦察完他们的兵力部署以后就出来与你会合。”
赵匡胤连忙反对：“不中，你一个人进去，我不放心。”
高怀英说：“你如进城反会连累于我，露了馅咱们俩谁也逃不出。我一个女子目标小，不引人注意，你就放心地在城外等我吧。”
赵匡胤不放心。说：“情报怎么送出来？要是让军兵们给搜出来就全完了。”
高怀英说：“你当我是傻子啊，我才不会藏在身上呢。如今你们这些军爷们，甭管是哪个朝廷的，全都是色迷迷的面孔，俩手没事找事想往人家大姑娘小媳妇身上摸。我呀，还是老办法，用鸽子送书信。”
高怀英把那只小雨点鸽子捧在脸上，轻轻地贴着。
赵匡胤看着俊俏的高怀英：“我还是不放心，万一守城的军兵起了歹心可咋办？。”
高怀英推了赵匡胤一把：“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你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你赵匡胤的媳妇是可以随便让人摸的吗？要摸，顶多摸一把枕头而已。”
高怀英在阳光下灿烂地笑着，美丽得让人恨不得一把搂在怀里。
赵匡胤继续跳高：“让人摸到怀里藏着的枕头？那不就露馅了吗？不中！”
高怀英调皮地一乐，说夫君你可别嫌我变丑了呀。她蹲下身，在丹河里掬一把水，又在地上抓了一把黄土，用水调和了，三把两把涂在脸上。然后取下头上的发卡，披头散发了，又往头发上甩了泥和草木灰，再站起来的时候，就是个疯婆子了，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高怀英说：“夫君，别说军兵了，你有心情抱我吗？”
赵匡胤仔细看了，转到高怀英的后身，又甩了几把泥巴。
看不出什么破绽了，赵匡胤方说：“娘子，你可要快去快回啊！”
高怀英说：“你呀，就在这丹河里洗个澡等我吧，要不了半晌我就出来了。”
高怀英疯疯癫癫上了丹河桥。
（26）
高平县城是个小郡，方圆不过五里，城墙不高，小巧玲珑。
城外有一条河流，发源于二十里开外的丹朱岭，得名丹河。途经高平县城的时候，几条支流汇合在一起。丹河是一条甘泉，水能饮用，丹河水流不急，常年流水不断，清澈见底，有红色的鲤鱼在游动。
这红鲤鱼大有讲究。丹河水甜，丹河水里的鱼也甜。把丹河水里的红鲤鱼放在储水的缸里，那缸里的水就会变甜。就是放在屋檐下接雨水的水缸，只要是放入几条丹河水里红鲤鱼，水缸里的水也会变得清洌甘甜。
奔腾不息的丹河水像一条玉带，缓缓地在高平县城的北端流淌着。因河面较宽，有四十来米，历代高平县令就把丹河做了县城的护城河。河床宽了，不便做吊桥，只在河面上建了座简易的木桥，没战事的时候通行百姓商贾，有战事的时候就拆除掉，丹河作为天然的屏障。
城里的刘崇也把丹河视为天然屏障，没在河对岸驻扎兵马。
高怀英化装进城以后，假装到各处军营去讨饭，暗中留意了军中锅灶的大小数量。判断出了汉军的数量，聪明的高怀英还从高平后山下来的推粮车上判断出——他们的粮草囤积在后山的金峰寺里。
高怀英把这些都一一写在纸上，放飞了鸽子，让鸽子先把军情带出去。哪知道小雨点鸽子不大愿意到赵匡胤那里去，一直在天空中旋转，就是不肯飞去。
这鸽子是高怀英从小喂养大的，通灵性，对主人有感情，舍不得离开。
高怀英呵斥着鸽子，用石子吓唬着鸽子，不许它落地。鸽子在空中盘旋着，被汉军当了射击的活靶子，一个个张弓射去，鸽子左右躲闪，最后被张元徽射了下来。
张元徽哈哈大笑，让亲兵拿去炒了，给他下酒。宁吃飞禽四两，不吃走兽半斤。鸽子是美味的佳肴。
亲兵跑去了。
不一会，亲兵又跑来了：“将军，鸽子肉给您炒去了，只是鸽子的腿上还有信件。”
张元徽一看，高平城里混进探子了！他立即下令，全城搜捕探子，发现有外地口音的人就抓。
高平城“吱吱呀呀”地关了城门。
消息传到刘崇的手上，他对张元徽说：“爱卿啊，这说明后周的军队已经来了！你速派探马到东西南三面看看，跑得越远越好，务必探清周朝的军队到了什么位置？他们聚结在何处？
来了多少人马？”
张元徽应了一声去了。
王得中说：“皇上多虑了吧？城内混进个把探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崇说：“放你娘的狗屁！朕是高看你了，看来你是只有嘴上的功夫！”
王得中心说，好好的这是怎么啦，皇上对我原来挺器重的啊，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刘崇又骂道：“你还在那里愣着干什么，赶紧传令下去，人马进入戒备状态！”
王得中不敢迟疑，应了一声，赶紧去了。
城外的赵匡胤看见守城的军兵们紧张地关闭了城门，知道高怀英暴露了。
作为一个铁血军人，赵匡胤第一个反应就是回军中报信，不能婆婆妈妈儿女情长地等待高怀英的消息了。他这样做，虽然有些无情，但是战争就是战争，战争只能让感情走开。
赵匡胤赶回到泽州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大路上熙熙攘攘的都是后周的军队，看将旗，知道是何徽与樊爱能都上来了。
赵匡胤到了柴荣的大帐，柴荣正与一帮将军们议论军情呢，一见赵匡胤回来了，柴荣高兴地说：“御弟终于回来了，我正在安排兵力部署呢，情况怎么样啊？”
赵匡胤擦着汗说：“怀英暴露了，被关在高平城里了。”
柴荣安慰赵匡胤说：“御弟不要担心，朕一定会杀入高平救出弟妹的。”
柴荣站起身：“怀英前去敌营侦察，不幸暴露，刘崇老奸巨猾，肯定判断出我们已经到达了太行山。原先我们制订的原战法必须改变，现在只有两军相逢勇者胜了！”
柴荣抓起一只令箭：“何徽、樊爱能，明日就与汉军开战，令你二人统帅右路大军。”
柴荣抓起另一只令箭：“李重进、白重赞将军，令你二人统帅左路大军。”
柴荣又对白训、史彦超说：“令你二人统帅中军，随朕出击。”
柴荣部署完毕，觉得好像还欠缺些什么，又给刘词下了一道命令，让他为后队，作为右翼的预备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