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时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海藻般浓密的头发卷曲地缠在腰腹间,睡觉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身子缩起来,就像是婴儿在母体的姿势,那么的缺乏安全感。他的心底涌起一股怜惜,这个女人,平常都是一副淡漠的样子,高高在上,没有人可以接近她的内心,可是昨晚,她却在自己面前,遗漏出那么强烈的悲痛,浓郁地化不开的伤感。
九年前的那个故事,让他的心里一紧,竟然忍不住探出手去,想要替她抚平眉心的皱褶。还没有伸上去,骆可卿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李昭时立刻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将手收了回去,有点像是惊魂未定的喘了一口气。
他只是知道她的母亲从十七楼跳了下去,结束了生命,却不知道,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暗藏着那个凄凉了一生的女人的心。她傻到以为用这样的方法可以让陆千内疚一辈子,却不知道,陆千那样无情无义的禽兽,怎么可能会为一个过去女人的离世而难过自责。
整整一个晚上,骆可卿带着难以想象的冷静自持,讲述了深埋心底的往事。他明明看见了她眼底涌动的泪意,她却始终没有掉下一丝的眼泪。她说:“九年前,她丝毫不顾我的感受,就选择用那样一种惨烈的方式离开我,我真的好恨她,可是,我同样难过地流干了我这辈子的眼泪。”
是的,她早在九年前就流干了所有的眼泪。
骆冉凉从十七楼跳下去,早已辨不出任模样,原本风情的容貌,只剩下血肉模糊这个词可以形容。骆可卿恨的是,为什么骆冉凉前脚跳下去,自己才从真实的噩梦中挣扎出来,不顾一切地光着脚跑下去,迎着保安研究的神情,她的脸上全是肆虐的泪水。
酒店后面的巷子又脏又乱,破碎的啤酒瓶扎进骆可卿的脚底,她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她发誓,自己一辈子都忘记不了那个画面,原本俏丽的佳人,竟然会选择这样的死法,还是十七楼。
她扶着潮湿的墙,捂着自己的胃部弯下腰干呕,难过的想要将肠胃全部吐出来。昏黄的灯照在骆冉凉的身上,身体的骨头早已摔断,粘稠的血液混合着白色的脑浆蔓延着,恐怖又恶心。
后来是怎样被人发现,怎样处理的后事,骆可卿一点印象也没有。她的脑海中唯一回荡的,就是骆冉凉信里的一句话。
本来就没有什么亲人,所以骆冉凉在被断定为自杀之后,就送去了火葬场。骆可卿在陆千将骆冉凉的骨灰送去豪华墓地下葬的时候,偷偷用别的东西代替了她的骨灰,然后就一直藏在自己的身边。
她戒备地抱着自己的胳膊窝在沙发上,眼神冷漠。讲起那些惨烈的血色过往,就跟说一句“我吃过饭了”一样自然,没有情绪的起伏,没有眼泪。
李昭时将咖啡杯递过去,原本是想让她安静下来,却被可卿当做暖手的工具握在手心,来回揉搓。
“你冷吗?”李昭时疑惑,明明是夏天,即便是夜晚,空气里的温度也是很高的。他的手伸过去,骆可卿裸露在外的脚竟然像石头一样冰凉,他暗暗惊呼一声,骆可卿遥遥头说:“我习惯了,这身体从小就是凉性体质。”
听着她满不在乎的语气,李昭时心里一阵怜惜,走进卧室拿了条毛毯帮骆可卿盖上。对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小动物一般受伤的表情,第一次毫无防备地在眼里表达出她最真实的情感。
“昭时,今天晚上谢谢你帮我这个忙,我会记得的。”
“没关系的,他,就是你之前口口声声念叨的人吗?”他不要她的感谢,只想要她好好的,开心的,幸福的过日子,而不是像现在,为了报仇,和自己弄的一样狼狈。
骆可卿咬着嘴唇,又掩盖性地喝了一口咖啡,显然她心不在焉,被狠狠呛了一口。
李昭时立马接过她手上的咖啡杯放在茶几上,抽了张纸巾递过去,一言不发。这样仓惶的反应,不用想也可以猜出个一来二去。
“谢谢。”骆可卿接过纸巾,却并没有擦去嘴角的咖啡渍,而是对着虚无的地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这么生疏吗?李昭时心里一阵懊恼。他和她之间,是不是永远横亘着一些东西?为什么每一次,他都看不透她的内心。这个二十七岁的女人,将自己防备的那么好,那么无坚不摧,只有在说到母亲死的时候,他才第一次看见她的脆弱和无助。
就在李昭时心里无限感慨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仰着头看着天花板某处的骆可卿,竟然流出了两行清泪,滑到嘴角,滑到脖颈。
她幽幽开口,第一句却是“昭时,我多么爱我的小陌陌。可是他订婚了,我沦落了,我们再也无法般配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李昭时的心疼了又疼。他是个特种兵,是个粗神经的大老爷们,可是,不知道是在哪一个瞬间,也许是她半夜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也许是她信誓旦旦要和自己一起扳倒陆千的时候,又也许是在她对自己显露出脆弱的时候,他忽然间发现,自己竟然对那个叫骆可卿的女人有了浓重的好感。而这种感觉,就像是慢性毒药,一点一点地侵蚀他的意志,直到他举手投降,敢彻底面对自己的情感。
可是他无法对着骆可卿说出口,这几百个日夜来,她隔着电话线絮说的,一直是另一个人,一个他从未见过,却深知对她极其重要的,男人。
那个青梅竹马的故事,他今晚是第一次听到完整的版本,可是在他的心里,却有些泛着酸意地想,为什么没有让自己早点遇到骆可卿,如果时间安排的早一点,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一直到半夜三点多,李昭时好说歹说,才哄着骆可卿去睡觉。那丫头,死活都不愿意回自己的家,借口找了一大堆,什么没出租车,什么钥匙丢了,总之,最后他还是心思一动,留她在自己家里过夜了,结果直到现在中午十一点,她还是没有睡醒的意思。
“丫头,该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