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翠德只感觉自己失去了控制,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笔直地向下坠去。耳边风声呼啸,她双眼紧闭,心中恐惧,却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叫出声来。
她已下落了十来秒,仍然没有到底,可见这悬崖的高度绝非寻常。她此时觉得德雷克斯所说的跳崖五壮士云云全是胡扯,从这三百多米高的悬崖上跳下去断无生还之理。
突然,她觉得自己下落的趋势一滞,不由得心头大喜,正以为自己是安全落地了,却觉得从一百多米的高空摔下来不会如此轻松地落地,又试着蹬了蹬脚,果然还悬在半空。回头一看,是一棵横生出悬崖的松树,挂住了她的衣服,身体像秋千一样在呼啸的山风中摇晃着。墨翠德向下望去,只见崖下云雾迷蒙,再加上夜色正浓,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不知还有多少米深。
她一手向上探出,牢牢抱住松树,正想借力爬上,突然眼前一物哇哇大叫着掉下,手里还攥着一团红色的东西。她吓了一跳,匆忙向身后的山壁靠了靠,躲过这个物体落下时带起的劲风。
随即又有一物落下,体型大小和刚才的物体相仿,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墨翠德右手探出,一道蔓藤卷住了空中的物体,将它牵引过来。
等这物体离她近了,她才发现这个下落的东西正是半死不活的布加迪。而先前那个手握红光的人,显然就是德雷克斯。她心下大惊,不知布加迪是晕过去了还是死了。她将手指伸到布加迪鼻下试了试,还有气息,说明没死。
墨翠德松了口气,正准备把布加迪弄醒,松树发出一声清脆的“啪”。
原来这棵松树生在崖边,本就长得不壮,承受墨翠德一个人已是勉强,现在又加个布加迪,自然承受不住而折断。
失去了支撑的墨翠德抱着半截松树继续下坠,他不由自主地放开布加迪,两人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落下。
德雷克斯在空中犹自保持着清醒,但他定力和阅历都不够,没法像墨翠德一样不吭声,一路下坠一路嚎叫着,活像杀猪。他有些后悔自己跳崖的抉择,这悬崖估计至少有数百米高。
他一边后悔着一边下落,突然重重地砸在了某种坚硬的物体上。他躺在地上舒活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站了起来,正准备向前走,却发现前面也是无尽的黑暗,于是匆忙停下了脚步。他看了看身下,只是一块两米见方的小岩架,自己运气好摔到了上面,幸免一死。他后退几步,贴紧了山壁,准备等墨翠德下来时施以援手。
德雷克斯刚刚站稳,墨翠德和布加迪一前一后地划过夜空。他不知道墨翠德是怎么跑到自己身后的,但也不及多想,大叫:“翠姐!”同时解下自己的腰带,系了个绳圈,准备救人。
墨翠德听到德雷克斯叫声,双手蔓藤齐出,左手的一根射向德雷克斯所在的大致方位,右手的一根卷住了不远处的布加迪。
德雷克斯绳子一甩,卷住蔓藤,双手向后一拽,绳套已然系紧。德雷克斯用力向后拉扯绳子,但墨翠德和布加迪两个人让他一个人来拉多少有些费力。他干脆将绳子的一端捆在火之咆哮的刀柄上,然后将火之咆哮插入山崖之中固定好。墨翠德慢慢收蔓藤,将她和布加迪带了上来。
墨翠德在爬上岩架的第一时间就呈大字型躺卧在岩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既有爬绳子的劳累也有坠崖的恐惧和后怕。
德雷克斯上前将布加迪拉上来。布加迪还在晕着。
“他怎么回事?”墨翠德指着布加迪问,“被人打的?”
“心理素质不行,缺练。”德雷克斯说,“倒是你刚才怎么跑我后边去了?”
“半路上被一棵树挂了一下,后来树折了,我们就又下来了。”墨翠德说。语气里满是死里逃生的惊喜。
“原来是这样。”德雷克斯点点头,靠着山崖坐下,“休息一会,咱们爬下去。”
“下面还有多深?”墨翠德问。
“不知道。不过顺着山体慢慢往下爬,应该没有危险。”德雷克斯说。
“他怎么办?”墨翠德指着布加迪说,“弄醒他?”
“算了,等咱们完全安全了再说吧。”德雷克斯说,“我怕他醒了以后疯掉。”
“那咱们怎么下去?”
“把他捆我背上,我背他下去。”德雷克斯说,“但愿下边能落脚。”
“要不咱等天亮再下去?”墨翠德问,“天亮好看路,也能知道下边是什么。”
“我怕夜长梦多。说不定兽人已经开始搜山了。”德雷克斯说,“吃点儿东西,休息一会儿就走吧。”说罢从身上拿出从粮仓里顺出来的干肉,坐在岩架上大吃。墨翠德经过长久的拼杀和逃亡后也颇为饥饿,也分了些肉吃起来。
两人吃饱后,德雷克斯用蔓藤把布加迪捆在后背上,和墨翠德一起向山下走去。山壁虽然陡峭,但上面砂石树木颇多,倒也没有一路滑下的危险。只是这悬崖似乎无穷无尽,爬到后来,两人的衣衫早已被撕得东破一块,西烂一条,都快成渔网装了。墨翠德给自己套了一件藤甲防身,但德雷克斯背着布加迪,不敢再穿藤甲增加重量,结果甚是狼狈。两人手上更是到处破损。
不知爬了多少时候,仍然没有落到平地之上,所幸山势越来越缓,越往下走坡度越大,两人到后来伏在坡上,半滚半爬,轻松了很多。
突然,一阵轰隆轰隆的声音传来,墨翠德惊道:“水声!”
德雷克斯也听到了声音,问道:“这里怎么会有水?”
“不知道。”墨翠德说,“我下去看看。”
“小心些。”德雷克斯说,“做个火把。”
墨翠德从身边采些枯枝,用草叶捆在一起做成一根简陋的火把,然后从身上的小盒中取出燃料点燃火把,又取出夜明珠捆在头上,然后摘下布加迪的望远眼镜挂在脖子上,对德雷克斯比了个OK的手势,缓缓向下摸去。
德雷克斯在原地呆了片刻,觉得神困力乏,本想小睡片刻,但满地的岩石和乱草实在不是睡觉的地方,再说背上还趴着个死狗一样的布加迪,就打消了睡觉的念头。他坐在地上仰望着星空,听着远方传来的涛声。
恍惚之间,德雷克斯想起了苏东坡的那首临江仙: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德雷克斯微笑着摇了摇头,现在的他的确够得上“此身非我有”了,不过为了父老乡亲报仇而追杀兽人,一路走来,颇多经历颇多回忆,倒也不后悔,更不想忘却。至于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德雷克斯也不是没想过,不过不是现在,而是等他七老八十以后。
他苦笑着拍了拍脑袋,眼下自己生死未卜,想以后的事情又有何用?他只得一边擦拭着火之咆哮,一边等待墨翠德回来。
不久,一束火光从远处射来,然后离他越来越近,是墨翠德回来了。她对德雷克斯道:“看清楚了!走吧!”
“下面有路?”德雷克斯问。
“不是路,是一条大江!”墨翠德喘着气说,“江水很急,不过可以走。”
“我不会游泳。他也不会。”德雷克斯说,“没有别的路了?”
“不用游泳!有船!”墨翠德道,“快走吧,别让船被冲走了!”
于是德雷克斯站起,也做了一根火把,跟着墨翠德摸索着走向前方。水声越来越大,德雷克斯甚至能感觉到水珠溅在脸上的凉丝丝的感觉。
随着水声的增大和溅到脸上的水珠的增多,两人已行至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石上沾满了青苔,摸上去甚是滑腻,索性德雷克斯拄着火之咆哮,墨翠德拄着一根护手钩,站得还算稳。这块石头突出岸边许多,石下三十多米处便是一条大江,怒涛汹涌,水流湍急。江岸山石壁立,巍峨嶙峋。
德雷克斯望着火光映照下的江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个叫做大渡河的地方。但是眼前这条不逊于大渡河的河流却没有熟悉的铁索桥为伴。
“咱们怎么下去?”德雷克斯问道。江岸上怪石嶙峋,根本就没有便于攀爬的地方,再加上德雷克斯天生畏水,更加不敢下。
“你的老办法,跳啊。”墨翠德说。
“跳?”德雷克斯感到脑袋一阵晕眩。说实话,刚才跳悬崖一般的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体会第二次了,何况是跳水。
“船就在下边,不跳怎么行。”墨翠德笑道,“说不定兽族已经开始搜山了。”
德雷克斯感觉山崖上的一幕又重演了,不过自己变成了当时的布加迪,而墨翠德变成了当时的自己。他说什么也不能承认自己的胆量和布加迪一样,当下心一横,说道:“好,跳!不过船在哪?”
墨翠德把望远眼镜和夜明珠头灯递过去道:“自己看。”
德雷克斯戴着望远眼镜和头灯向下望去,只见一艘小木筏像一片树叶般飘在汹涌澎湃的江水上,只用一根蔓藤系在江边的一块岩石上,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翻船或者顺水漂走。
“这哪来的船啊?”德雷克斯诧异。
“我自己做的,扔下去的。”墨翠德说,“你先跳下去试试船够不够结实,船毁了我就拉你上来。”
在那一瞬间,德雷克斯觉得自己成了试验用的小白鼠。
木筏的做工很是粗糙,不过是用绳子把十几根圆木捆成了一排,又在下面捆了几个空水桶做漂浮物,德雷克斯打量了那个木筏几眼,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闭上眼睛,啊的一声叫喊,向下跃去。
带着湿气的风从德雷克斯耳边掠过,水珠像刀割一般打在他的脸上,令他喘不过气。望着下方翻涌的白浪和湍急的水流,德雷克斯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忘记了调整身体的位置来跳到木筏上,只是这么呆呆地下落着。
终于,德雷克斯的双脚一同踩到了水面上。于是他的两只脚同时向下一沉,他的心也随之向下一沉。
德雷克斯这一跳完全起到了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江面开出了一朵由水构成的美丽的花,而德雷克斯就在一声响彻云霄的“****”之后消失在了这般壮丽的奇景之下。而江面并没有因为他的消失而平静,他激起的浪花一直涌到岸边,像海浪一样拍打着礁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墨翠德初始在用看跳水运动员的目光看德雷克斯,水花没压住是她的第一想法。等到此时浪花翻起,一时之间墨翠德心旷神怡,耳边仿佛都响起了海鸥的叫声。
而江水中的德雷克斯正体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连这辈子带上辈子都从来没有被水淹得这么透彻过。现在是二月,湖水刚刚化冻,冰冷的湖水顷刻间就浸透了衣服,淹到了身体。德雷克斯感到一股水流从自己的口鼻中流入,让他无法呼吸。他徒劳地蹬腿挥手,身体却越沉越深。
终于,一只手拎着他的脖领子把他提出了水面,扔到一处硬物上。德雷克斯睁开眼睛,见是墨翠德坐在木筏上,他正躺在墨翠德身边,活像一条落水狗。
德雷克斯想张嘴说话,但是口鼻都被水堵着,躺在木筏上吭唧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墨翠德把手放在他的胸口上大力按压几次,一股水柱从他的口中喷出,德雷克斯终于可以说话了。他蹦出来的第一句话是:“我冷!”
墨翠德强忍着笑,问道:“你现在什么感觉?”
“浑身上下一团湿,身上发软,鼻子呛水了。”德雷克斯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
和他同样感觉的布加迪经凉水一激已经醒来,看着躺在他身边的德雷克斯,低声细气地问道:“你丫搞什么飞机?”
德雷克斯转头对他苦笑了一下,他现在还无力说太多的话。
墨翠德把几人从山上摔下来以后的事简明扼要地给布加迪说了一遍,布加迪听完后也不顾身上透湿,大呼幸运。
不知不觉之间,小木筏已经顺着奔流的江水向前漂流了几十米远,眼看就要远离这座山峰而去。
“等等!咱们去哪里啊?”布加迪问道,“下一步干什么啊?”
“不知道,总之先离兽人山寨远一点吧。”德雷克斯说,“想报仇可以卷土重来,但是现在被兽族撞上只有死路一条。”
布加迪赞同他的观点,现在的三个人可以说处在崩溃的边缘上。他说:“不如咱们就顺江先漂着,漂到哪是哪,然后再作打算?”
德雷克斯想了想,点点头,道:“我看靠谱。就算要回去,逆水行舟也不可能了。”
“那咱们现在干什么?”墨翠德问。
德雷克斯把身上的外衣脱下,一边拧一边说:“看看江景吧。好久没玩漂流了,倒不如借此爽一回。这儿的风景不错,三峡没改成大坝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趁着这儿还没建大坝,多看看。”
“你说什么呢?脑子进水了?”布加迪歪头看德雷克斯,“淹出毛病了?”
“没事没事。对了,这个头灯真不错,啧啧。”德雷克斯摆了摆手,“在我们那儿想看这样的景色要花大钱,光机票就够你一个月工资的。咱因祸得福,也当回驴友。不对,漂友,漂流的漂。可惜没个照相机,我要是把这儿的景色照下来发到网上去,******准火!”
布加迪和墨翠德看德雷克斯的目光像看外星人。德雷克斯躺在木筏上专心地欣赏着山色江景,不再说话,只是缓缓言道:“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少焉,月初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小木筏如一片树叶般顺流而下,载着三人向下游驶去,驶向未知的远方。
江水似乎没有尽头,木筏顺着水流漂了半个小时,原本专心赏景的德雷克斯已经鼾声震天,布加迪坐在船上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德雷克斯给他做的手弩,时不时地举平胳膊作瞄准状。墨翠德从德雷克斯脑袋上摘下头灯,像刚才的德雷克斯一般欣赏着两岸的风景。
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木筏的正前方有一块礁石,而且它露出水面的部分非常尖锐。
木筏视眼前的礁石于无物,在水流的带领下笔直地撞了上去。尖利的礁石一路割断了数根捆木筏的绳索,又割开了两个垫在木筏下边的水桶,但木筏一时间没有分裂,仍在勉强地行进着。
随着破裂的水桶里面的水越积越多,木筏离水面越来越近,很快布加迪的屁股就已经和江水亲密接触了。而躺在筏子上的德雷克斯,更是整个后背都没入了江水之中。但他睡得深沉,竟浑然不觉。
“怎么回事?!”布加迪一边试图站起来一边说道。但是受力面积的减小直接导致了压强的增大,木筏又向水里陷了些许,布加迪的半条小腿已经浸在了冰冷的江水里。突然,他踩的两根圆木向两端滑开,他的脚从圆木上落到水中,一跤跌倒,却是重新跌坐进了水中,整个下半身淹得透湿。墨翠德也是一样的境遇,而德雷克斯已经像尸体般浮在水上随波逐流,呼噜依旧山响。
“筏子进水了!绳子也断了!”墨翠德惊慌地喊道。
“那怎么办啊?”布加迪喊。
墨翠德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巨大的浪头从三人身后盖了下来,本就正在解体的木筏被打得支离破碎,德雷克斯在水里翻了个跟头,他醒了,一边奋力扑腾水一边大喊:“怎么回……”不等他喊完,他就被后续而来的波涛吞没了,连呛了好几大口水,又晕了过去。布加迪和墨翠德也没好到哪去,他们俩也不会游泳,在波浪中起伏了一阵后便和德雷克斯一样昏厥。
清晨。阳光明媚。
江水滔滔,流过这一片苍翠的树林。
这里不属于斯拜恩山脉的范围,地形平坦,植被郁郁葱葱,虽是二月,却俨然有些热带的气氛。
几个身影被江水带着来到这片平原之上,不知是大江还不想收去这几人的性命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保佑,这几个人总算性命无忧。
江水流入平原,速度减缓,一个人在江流转弯时被甩上了岸。他在岸边滚动几下便停了下来,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