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位白面中年人,姓虞名维良,字介之,是汴京城内四大拳馆之一:锦火拳馆的馆主,虎头便是锦火拳馆的独家馆徽。
大宋承五代乱世,其时民间习武之风大盛,涌现出很多拳馆武会。太祖年间,一套太祖长拳,几乎人人会个一招半式,精通者大有人在。虽然在太宗年间,朝廷大力抑武崇文,习武不再流行,但仍不乏热衷习武之人。
这个锦火拳馆,在江湖中大有名气,有着“东西南北武林风,一虎居中镇八荒”的武林谚语。无论大江南北,还是太行东西,提起锦火虎,武林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宋扫平群雄,登鼎中原后,锦火拳馆更是隐然中原武林的盟主。只是这些,虞维良自己不说,宋靖就不知道了。
虞维良告诉宋靖,追杀她的那俩人,是城西流云拳馆的不肖弟子:王狗皮和成大山,而出去会他们的,是虞维良的得意大弟子:徐盛。徐盛从小就是个孤儿,是在拳馆,被虞维良抚养大,自幼浸淫拳技,那俩货色,再来个七八个,也不是徐盛的对手。
从虞维良口里得知了对方的来历和身份,宋靖暗暗庆幸,她已经可以确定,自己已经安全了。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这时,宋靖才发现,自己的体力,已经在刚才的逃命过程中,消耗殆尽。现在的她,浑身疲乏无力,如一滩烂泥,瘫坐在那里。
这人心,从来就是得陇望蜀。宋靖本来只是打算着,这一劫,自己能保住命就是万幸。但现在既然已经确认安全了,宋靖还是忍不住的开始盘算着,接下来,怎样将自己偷听到的程茂桧他们正在密谋造反的消息,通过可靠的途径,透露给合适的人。自己从而可以立上一功。运气好的话,至少可以让自己少奋斗十年,从此她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了。
宋靖的内心里,从来就没认为程茂桧他们的阴谋能够得逞。因为在宋靖的认知中,这个时候的大宋,朝局好像没出现过什么大波动,至于历朝历代普遍步步阴谋、处处暗算的后宫,宋靖的认识中,更是自始至终的平静无波,没听说谁谁为了争宠什么的把谁谁怎么了的。正是在这些认识的基础上,宋靖觉得,自己站在程茂桧他们的对立面,勇敢的站出来与他们唱对台戏,绝对是一本万利的好算计!这就是选对边,站对了队伍的好处。
只是这个合适的人是谁,在哪,却让宋靖犯难为:这几个月,宋靖对宫里的情形多少有了些了解,但对外朝,还是两眼一抹黑。而后世宋靖对宋朝的了解,也有限得很,像岳飞那样的英雄人物宋靖倒是知道几个,但年代都对不上;其他的,如苏轼、王安石等有名词客文臣,宋靖还真拿不准,这个时候,他们是老是少,抑或干脆还没来到这世上。
“那个,虞馆主,现在朝廷的宰相是谁,您知道吗?”宋靖心里筛选了半天也没个好人选,只好求助于别人。宰相,在宋靖心目中,就是后世的总理,官够大了,一般百姓应该都知道,而且也有能力对付谋反这般大罪。所以,宋靖开口便问宰相。
“嗯?”虞维良愣了一下,很快说道,“你问的是宰执大人吧?这个京城里面谁人不知?吕端吕相爷呀!不知宫使问的可是他?”
吕端?这个人宋靖有印象,虽然此人能力大小宋靖不知道,但至少有一点能够肯定,这人是个忠臣!在宋靖的认知中,现在还是大宋初期,没听说有什么大奸臣。所以,只要是历史上有名号的,便都被宋靖归为忠臣一类。只要确认这一点,对此时的宋靖来说已经足够。
“太好了!吕相爷的家,虞馆主知道吧?我想见吕相爷,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相告,您能帮我吗?”宋靖一下子激动起来。
“这个却难了,宰执府,可不是说进就能进的。”虞维良皱眉犯难,说完,便陷入沉思。
宋靖可不觉得见吕端有什么难的,合适的人选已经有了,宋靖立时开始憧憬着,见到吕端怎么说话,对方又会给她什么赏赐了。
宋靖的兴奋全写在脸上,相比之下,虞维良的城府就深得多,他在想什么,面上根本看不出来。本来,在虞维良的眼中,宋靖看上去孤零零凄苦无依,人长得楚楚可怜,人情世故也是不通得很,是个单纯的一眼就能从外到里看个透的丫头片子。说个谎话,便眼神飘忽,脸色绯红,两手不自然的搓揉衣角,样子既可爱又好笑。
但就是这个宋靖,如邻家女孩般的小姑娘,此时却给虞维良另外一种感觉:局势的发展,谈话的方向,自己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与她在一起,自己竟然没有主导权!
这让习惯了发号施令的虞维良有些难以适应,甚至接受不了。细想想,从一开始打发杀手,到上车,再到刚才的要求见吕端,都是这个小丫头在掌握着主动。而自己,对她为什么被追杀,出宫来到底要做什么,见吕端为哪般,却是一无所知。意识中,虞维良隐隐觉得自己正在被这个丫头当枪使!这个认识让虞维良警觉:不能再把对方简单当小孩子待了,不弄清对方的底细,绝不轻易答应她任何事情。
虞维良也不是认为宋靖是个坏人,再利用他做什么坏事。其实虽然宋靖不说,但他也隐约能猜到,宋靖的被追杀,肯定与宫廷斗争脱不了干系。再听她要去见吕端,便更让虞维良深信:这场宫廷斗争水很深,牵扯面很广,连外朝都有波及。虞维良虽是拳馆馆主,却是地道的平头百姓,身上没有任何功名,官宦的那个世界,他从内心里,就有退避三舍的自保意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车厢内沉寂了下来,直到马车再度停下,外面传来老把式的吆喝声,两人才停止了各自心事。虞维良客气的请宋靖下车。宋靖之前跑了半天,随后又蜷在车厢里半天不动,两腿早已酸麻的使不上力。从车上跳下,甫一着地,便是一个趔斜,差点一头扑倒,幸好老把式及时伸手拉住了她。
“谢谢你,柳大爷。”宋靖已经知道这个赶车的老人姓柳,是虞家的老家奴,调整了一会,渐渐适应了两腿的状态后,宋靖感激的说道。
“唉,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亡命江湖,快进院歇息歇息吧。”柳老头咂吧着嘴,怜惜的说道。
“爹——,这么快回来了!”宋靖正揉着腿呲牙咧嘴呢,只听一声娇呼,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一身蓝绿相间打扮的姑娘,从打来的黝黑厚重的木门里跑出来,一下子扑到刚下车的虞维良身上,整个人都吊在虞维良的脖子上,亲昵地撒娇。这情形,让宋靖看得有些鼻子发酸:自己小时候,也是经常这么欢迎爸爸回家的。有家的孩子就是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