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润十五年的生命里,就从来没有见过世上还有这么胆小的姑娘。
更不用说已经是十二岁的姑娘了。
听到雷声,会哭;见到小虫子,也会哭;甚至有人不小心弄出一声大一点的响动,也会立即躲进她身后奶娘的怀里,放声大哭……
这曦儿郡主是个麻烦!
撞见了几次拓跋曦都是因为一些小事被吓哭的样子,温润悄悄在自已心里下了一个这样的结论。
而,他是最怕麻烦的人。
--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这句话说的就是温润。
他清俊白皙的脸上从来都是云淡风轻,墨玉般的黑眸永远都是温和如水。
用周卓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温润这人,就算你脱了裤子在他面前拉一泡尿,他都可以眉头都不动一下地从你身边走过。
这句话虽然粗鄙,但事实的确如此。
温润生长在东陵都城里一个官仕人家,父亲是翰林院里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自小他只要一得空,就会跟着父亲进出翰林院,父亲坐在案桌后择写文书时,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看书。
翰林院后面有一个藏书阁,里面的藏书包罗万象,比起书塾里的书都不知多了几多倍,是温润平时最喜欢待着的地方。
他第一次遇到王爷,就是在藏书阁里。
那天,他照常跟着父亲进来后,就步进藏书阁,拿起昨天看了一半的民间杂记继续缩在角落里看起来。
只翻了几页,他就听到外面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藏书阁虽然藏书丰富,但因为是属于官家的地方,平时鲜少有人进来,就算是进来的,也是翰林院里的人,匆匆跑进来拿了自已要找的书后,就会出去。
这个,应该又是翰林院里的人吧。
温润心里这样想着,只是翻书的手顿了一下,并没有伸出身子去看。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脚步声依然没有离开,一下接一下缓慢地走动着。
温润翻书的手又是一顿,心想:怎么今日进来的人会磨蹭这么久?难道是寻不着要找的书?
这样想着,温润就把头探出半个,扬声:“喂,你要找的是什么书?或者我可以帮你找找。”
不是他自夸,自小在藏书阁待到大,这里的书他大抵都知道放在什么位置的。
脚步声停了下来,一个身形修长,相貌俊美的青年转过身,蹙着眉望着他:“你是?”
他们的年纪应该相差不大,那个青年最多也是虚长自已几岁,但温润就是觉得有一股自天而成的威压从青年身上散发出来。
十五岁的温润平时跟着父亲,也没少见过各种达官贵人,就是没一个有面前这人那一种浑然天成的领袖威势。
心里虽然感到惊讶,温润脸上却是一派的平静,他不俾不亢地沉声回答:“我是温中书的儿子。”
拓跋琮朝他投去一抹赞赏的目光,想了想开口:“我想找关于东陵五十年前的史记。”
“在第三排第五层书架上。”
拓跋琮走过去,果然就见到自已一直寻不着的史记。
把它拿下来,拓跋琮大略翻动了几下,黑眸扫了几眼面前淡定如常的少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开口问:“你很熟悉这里?”
“嗯,”温润擞动一下手里的书:“我经常跟着父亲来这里看书。”
“那关于最近的政改法有什么看法?”
温润心里一怔,忙抬头望去,通常来说,关于朝政上的事,应该很少有人会去草率问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吧。
但见对面投来淡淡的不在意的眸光,他目光一沉,斟酌地开了口:“大的看法没有,上不了台面的拙见倒有几个。”
然后,他开始娓娓道来,拓跋琮则边听边点头,最后,两人竟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黄昏时分,拓跋琮从地上一跃而起,擅自下了决定:“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明天会有人带你到我府上的。”
--
第二天,当侍卫带着他踏进闻名东陵的拓跋王府时,他才知道,昨天遇到的青年是名动天下的琮王爷。
他就在当天第一次见到了拓跋曦。
那时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他表面上一脸镇定地站在繁花锦绣的王府花园里,其实内心早已惴惴不安,忐忑不已。也是,才是十五岁的少年,突然就被名动天下的琮王爷指名以后跟在他身边,换了谁也会不安的吧。
正想得入神,一把软软的,微弱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从花园另一角传来。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循着哭声缓步走去。
开得正繁盛的桃花树下,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蹲在树根底下,抱着头,双肩微微颤抖着,哭得正伤心。
“怎么了?”他站定在小姑娘面前,清澈的黑眸看着她头顶上已经弄乱了的两个小圆髻,沉声问道。
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小姑娘明显咽噎了一下,一口哭声含在喉咙里,咕噜了几下,倏地飞快地窜进桃花树的后面躲起来。
温润看着她露出的一小角嫩黄色的衣裳,扯扯嘴角,准备抬步离开。
是他鲁莽了。
他才抬起脚步,桃花树后又传出一声压抑的,比之前更甚的抽泣声。
他脚步顿在空中,半侧着身子,目光正好碰上一双含着泪水,清澈透明的大眼睛。
那双眼睛见他望了回来,又飞快地躲回树后面。
温润只看了一眼,就抬脚离开了。
之后又过了几个月,随着他到王府的时间增多,也略略见过几次那个小姑娘,他这才知道那个小姑娘原来就是琮王爷的妹妹——曦儿郡主。
每次见到他,曦儿郡主都是一脸害怕畏缩的表情,不是躲在王爷后面就是躲在奶娘后面,只是趁着他不在意的时候,偷偷伸出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怯怯地打量着自已。
知道她身份的那个下午,他一个人缓缓的从王府沿着街道步行回到自已府上。
斜阳西沉,满目琉光,他边走边想:幸好那天自已离开得早。
那个曦儿郡主一看就是个麻烦。
而,自已一向是个最怕麻烦的人。
--
拓跋曦把自已身子尽量缩小在角落里,眼角不断滚下热泪,喉咙一抽一噎的,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已哭出声来。
自已一觉睡醒,却发觉奶娘不在身边,大惊之下,一个人光着脚就跑了出来,谁知才跑到拐角处就遇到了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小狗。
对面的小狗逐渐逼近过来,她连忙把自已已经蜷缩成一团的身子更加深地埋进墙角里。
奶娘,大哥……
拓跋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只小手抓着随手在地上拾起来的石块,弱弱地防备地挡在自已身前,对着小狗挥动:“走,走…我不怕你。”
小狗见她手里抓着的石块,身子伏得更低,尾巴高高竖起,对着拓跋曦又吼叫了几声。
拓跋曦两行泪水流得更急了。
她慌乱地把手里的石块朝着小狗一扔,小狗嚎叫一声,呲着尖利的牙齿猛地扑了上去。
“啊!”拓跋曦吓得把脸蛋缩进腿间。
倏地,一只修长的手从侧边一把将她拉起来,护进自已的怀里。
拓跋曦就像遇溺的人一样,全身颤抖着,双手楸紧那人的衣襟,紧闭着的双眼泪水滚滚而下。
“走了,”温润低下头,看着怀中脸色被吓得发白的曦儿郡主:“小狗已经走了。”
拓跋曦好一会儿才把这句话听进耳朵里,又用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走了?”她偷偷睁开一只眼,从那人的胳膊空隙下四处张望,果然没再看见小狗的踪影。
“额,谢谢你…”拓跋曦这才敢完全张开眼睛,但她双手还是下意识地楸着温润的衣襟,仰起头,对着上面那双温润如水的黑眸,小巧的脸蛋抹过一丝红晕,呐呐开口道谢。
温润低着头,俯视身前那双如小动物一样清澈无辜的眼睛,微微点了一下头,双手稍稍用力,拉开两人的距离。
拓跋曦这才发觉自已还楸着人家的衣裳不放,她脸上的红晕加深,不好意思地垂着头,两只手不停拉扯着自已的衣角。
温润看她一眼,转身,声音清淡无波:“我走了。”
“呃…那个…”拓跋曦的头低得都快埋进了自已的胸前,蚊子般地对着他低呐:“我…我迷路了。”
自已的王府,还会迷路?
温润双眸掠过一抹怀疑,但当他低头,看见她赤着的两脚,一只脚还微微踮起,脚尖在地上困窘地比划着,脚后跟还带着淡淡的黑印,到嘴的疑问又被他吞回了肚子。
“上来。”温润背对着拓跋曦稍稍伏下身子。
“哦。”拓跋曦红着脸手忙脚乱地笨拙地爬上他的背脊。
“以后不要自已一个跑出来了。”少年清淡的声音。
“嗯。”细细的蚊呐声。
过了一会儿,
“我以后可以叫你温大哥吗?”带着抖音的温软嗓音轻轻在他耳边拂过。
“……随便。”温润面无表情地回答,只是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
那一年,温润十五岁,拓跋曦十二岁。
小斯的话:
hello,温润番外新鲜滚热辣~~希望大家喜欢!谢谢支持,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