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那个对她伸出手,说“爸爸,我一定要带她回去”的男孩的样子,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唯一不变的是男孩的小虎牙和长睫毛,多少次都会在梦里依稀出现。可是陆靖琪呢?简昕走了九年多了,陆靖琪也在她人生里出现了九年多了,她又给了陆靖琪什么样的身份和意义呢?陆靖琪从来不开口,可是对自己又是什么感觉呢?这笔账该怎么算清楚,简言有些头疼,对陆靖琪,她不想说亏欠这两个字,跟陆靖琪之间,永远也没有谁欠谁这一说,只能说是她简言愚钝,至今才懂。而如今这幅局面,她已经不知道怎么收场了,有些事,一旦开始,便无法回头。这是打她五岁时进简家的第一天起,就深深印在脑子里的道理。既然明白,便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有人说,一个人总是不懂得看到身边最爱她的人对她的好。
那么只能说,要怪就怪,只缘身在此山中了。
上天总是巧妙的给人安排各种各样的机会。简言的忧虑没过多久,上天就给了她一个明正言顺的机会跟陆靖琪重归于好。
事情原本并不是按照简言的预想发展的,她本来是应一个德国客商的邀请去酒店吃饭。双方之前也有过合作,但是简言一直没见过这位老总,简言为了沟通方便还随身带着德语翻译,可谁知对方传递过来的信息有误,对方虽然是德国客商却是个西班牙人,简言的翻译只好当做摆设,本来沟通就有问题,对方又不像是什么正经谈生意之徒,虽然腰缠万贯,可也正是仗着这一点,就企图对简言动手动脚。这顿饭本身就带着不好的意味,可惜简言发现的晚,想要临时逃脱便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帕克先生,既然我们现在沟通起来有些困难,你为什么不等我叫一个翻译来,这样也许有利于我们更进一步的交流~”简言也故意措辞暧昧,生怕那个帕克发现自己的抵触心理,会有什么她“意想不到的举措”。
帕克显然听不懂,不断的用勉强的英文问,“what?”
但很快简言发现帕克的英文也只限于打个招呼问个路罢了,在这种气氛下,属实有些紧张,简言好不容易说明自己打电话只是想找个翻译,帕克却一字一眼,用着升降调不分的中文说,“中国、人、效率、太、低”
简言有些不高兴,但她仍然脸上带笑,而且笑的非常灿烂,“帕克先生,你这样说我可就不高兴了,中国五千年历史的时候,你的老祖宗一个个都在襁褓里吃奶呢,你们西班牙人,你所居住的德国,你以为就是什么好东西么?我告诉您得了,你们外国人那叫可耻,烧杀我们的中国人,抢我们的圆明园,要不是你们八国联军,中国今天不知道会好多少倍。你们是土匪,知道么?”
帕克能听的懂这些么?当然听不懂,简言就是明知道帕克听不懂自己的中国话,才故意用地道的京片子说了一通。但是当简言说完后再看帕克的表情,却从中发现了些端倪。帕克虽然表情依旧带着笑,但是眼神里却隐约有些尴尬,简言意识到大事不好,看来这个老外说什么不会中文看来也不完全是这个样子,那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简言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了,就算不拆穿他,也绝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这时帕克先说话了,“开心,干杯!”
简言想不到这个外国人倒是很会先下手为强。但是出于礼节,也只好干了这一杯,一杯下肚,就觉得情况不好,今天的酒度数蛮大。照这个样子喝下去,恐怕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帕克先生来中国很长时间了吧?”简言客套到。
帕克摇摇头,表示听不懂,简言无奈,倒被她躲过去了,几轮下来,看样子想要拆穿他是没有机会了,只能另想办法。帕克此时已经喝high了,兴奋的不得了,完全看不出来是真的醉了还是装醉,他走到简言身边坐下,把手放在简言的大腿上,轻轻捏了一下,简言浑身毛孔立刻束了起来,心中只有一个概念,“不好!”
“帕克先生,我先去下洗手间,你慢慢用,”不顾帕克是否能听懂就走进了卫生间。简言拿出手机。第一个想起的竟然是陆靖琪。电话已经打了出去,简言忽然惊醒,拍了下脑门。是怎么了?居然打电话给陆靖琪,不是应该找秘书先来帮忙的么?急忙按断了通话,找到秘书的号码。然而犹豫了片刻,又重新翻到了陆靖琪的号码。
没错,她是需要陆靖琪的,不管是不是因为习惯,与其说是陆靖琪总在缠着她,倒不如说其实她也是离不开陆靖琪的,陆靖琪对简言来说,就像是那条寒风中的驼绒围脖,又像是心上的创可贴。
简言刚下定决心要按通话键,这面陆靖琪的电话先打了过来。简言接起,电话那头的声音平淡却透露着一点欣喜,语气仍是简单明了,
“有事?”
“嗯。有事。****国际。1104,快点来。”
“我马上到。等我。”然后挂断了电话。
简言望着黑了的电话屏幕忽然一阵安心,在得知陆靖琪来了之后,感觉也就没那么恐怖了。可是与此同时,简言又有些后悔,应该叫他路上小心的……
重新踏出卫生间的时候,帕克仍旧处于兴奋状态,他已经又倒好了一杯酒,见简言出来,便递给简言,“干、杯、”
简言接过酒杯,要摸着陆靖琪到这里来的时间,她可不能在那之前先喝挂了。不行,简言,挺住。
“帕克先生,刚才我的助理打电话给我说他过一会儿回来接我。”
帕克明显愣了一下。却又接着摇头,表示听不懂,只是让简言喝酒。
简言心里暗骂一句,真难办。脸上却只能带着笑,“不,我想还是等我的助理来了,让他陪你喝一杯如何?”
帕克虽然表面装疯卖傻。但实质上这也是他的缺失。同样的他也不能说中文,而他说西班牙话简言也只能装疯卖傻。
简言就这样跟帕克周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听不懂的话,陆靖琪的速度比简言想像中还要快,简言看到他时,他一身西装,穿的十分整齐,像是有备而来一样,要不是简言发现他的领带的节有点歪,还真怀疑,自己刚把他从一个重要会议上拉下来。
陆靖琪一进屋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就不由的紧皱起眉头,脸上一副“笨女人”的嫌弃表情。
简言则一副庆幸的样子,酒劲儿有点大,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挺多久。
陆靖琪的西班牙语不是白学的,陆公子的名号也不是凭空就叫来的,简言只见二人简单的几句话,帕克的表情就越来越难看,可是还是忍着脸上带笑,最后两人平静的干了一杯,像是两个角斗士角逐过后,不分敌手的交杯。然后陆靖琪礼貌的做了个告别的姿势。就拉着简言走了出去。
“你慢一点慢一点,”简言喝了酒所以有些头晕,跟不上陆靖琪的脚步,“你刚才跟那个老色鬼说了什么啊?”
“什么?”陆靖琪表情平淡,提醒了简言他们之前还吵过架,可是跟他相处却像是从没发生过那一切。
“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怎么这么快我们就走了,你来不是给我当翻译的么?那我们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做生意?”陆靖琪冷笑一声,“我的公主大人,要人还是要生意?”
“你就告诉我你跟他说了什么就好了。”
喝了酒的简言脸上带着红晕,有着她平时不曾显露出来的小女人姿态,显得格外好看,陆靖琪把脸凑近看简言迷朦的双眼。“我说,让他离我的女人远一点。”
简言只觉得心脏空了一拍,没着没落的,可能是喝多酒了的缘故。“别闹。”
“我没闹啊,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胡说,那他跟你说什么了?”
陆靖琪看着简言的样子笑了笑,一脸嫌弃,“他说……”
简言侧着耳朵准备听,
“我不告诉你。”
“你快说啊。”简言本来就生性固执,非要听到实话不可,“你快说,不然我可不理你了。”
陆靖琪有些黯然,心里直犯嘀咕,大小姐啊,你不理我的时候还少么?
简言见陆靖琪的表情有点难过,忽然间想起来,之前吵架的事,赶紧拉了拉陆靖琪的衣角,“对了,陆靖琪,我有事情跟你说。”
陆靖琪看简言难得的低声下气,只当她喝醉了,为难的应着声,“说吧。什么事。”
“上次的事,对不起啊。”简言低着头,一脸羞涩。长这么大,可能是第一次跟别人道歉了。
然而她的这个样子却把陆靖琪迷的有些无所适从。只能安静的听她说,“我想,可能一直以来,真的是我不了解你吧。”
“其实想想,我可能没有那么讨厌你,是我习惯了罢了。”
“因为你总能轻易的看穿我的心。”
“我太怕被看穿了陆靖琪。”
“可是你做了那么多,我却从来都没有好好谢谢你。”
“真谢谢你呢,谢谢你陪着我,陆靖琪。”
“言言……”陆靖琪强力压制住心里吻她的冲动,喉咙有些干,
“你听我说完,所以上次对你发脾气,是我不对,对不起啊,陆靖琪,真的是我太不了解你了。”
“言言,我……”陆靖琪咬了咬牙,心情突然好到极点像是飘在了云端上,觉得有些尴尬,嗓子痒痒的,他轻轻咳了咳嗓子,背过脸。赶紧走到车旁,小声嘟囔了一句,“谁要你谢谢啊。”
简言看见独自一个人做进驾驶座的陆靖琪也有些不知所措,“那你是原谅我了么?”
陆靖琪平静了一会儿,像是在想事情,伸手,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