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看着她同摊贩进行了一场交易,他还没来得及同她再续前话,便被她拉着径直进了一家装点气派的酒楼,雅间里点了一桌子膳食,待小二忙三火四的传菜完毕,则又是过了好些时候。
“多吃点,一会子走时别忘了提醒我给久空带几个菜回去,”她一边饿死鬼一样往自己嘴里塞丸子,一边左手也不闲着的给他夹菜,“先告诉你,晚上回去我可不做饭的!”
霍清邃沉默不语,只沉着眸看着她。
吃了半天,她终于决定理一理他的消极对抗,“不让你说话憋得难受罢?”撇了撇嘴,她一边再接再厉,一边说:“好罢,你说罢,我听着。”
好半天,他拿出夫子说教的态度,冷冷问:“人无信不立,这婚是你自己允的罢?”
慕容靥很难得的没有被他深沉的气质所震慑,确然说,她是着眼于满桌珍馐美馔之上,连看都没看他,只道:“你看,我给你讲啊,我现在回去也是来不及,既然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你就省些口舌,别跟我讲那些废话了,大好的上元,还是好好过完再说别的,好不好?”
说着,她往他碗里舀了一大勺西湖牛肉羹,但还是没有抬头去看他。
就在她埋头苦吃之际,冷不丁,他忽然说:“我进火宅的事,杨奢不知。”语调平静,他接着道:“如果这是你心里放不下的,那现在我为你释疑,你可以放心了。”
搁了筷,携起一方帕子擦了擦嘴,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先前不敢看,是因为她多少是有些怕他的,可现在,她也是豁出去了,“你不可能是今天才知道我心里放不下,为什么却在今天才告诉我?”
多日来,她装作他伤痛未愈,一直从旁默默无闻的照顾他,他也一直没有揭穿,就这样任她照顾。两人都未曾宣之于口的真相,现如今,她想逼他说出来。
他说:“我是自私,但还有底线。”
倘若早知道她同那人的婚期已定,他想,自己是不会自私的把她留在身边,耽搁辰光的。
气氛阴沉,半晌,她没来由的看看自己的素衣素摆,又看向对面的男人,想起过往,心口发疼,“我曾答应过你,倘若有朝一日见到你的棺椁,便着大红嫁衣,为你起灵送葬。我不想连这个资格都没有。”
那是最初知道天命之约时,她给他的承诺。她不明白,为何当年那样豁达的一个人,今日却为生死纠结至此。
闻她此语,他却是低声冷笑,话里带了三分质问:“你答应同他成婚时想的是什么?你知道他的阑梦能解你的毒时,想的又是什么?”
话毕,他自己都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舌头。
似乎对他这一时冲动之语有了些顿悟,她痴痴的问:“你在……生气?……不,你怎么会生气呢?你巴不得我早早嫁出去……你……”说到后头,却是无话。
大千世界,她竟找不出只字片语能同他言说,她明白,自己无论说什么,他的心意、他的决定,都不会改变。
“靥……”
抬手叫停了他的话,她说:“你别叫我。好好吃顿饭,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有打算,不劳霍大将军费心。”
生硬的话,说完,她再度执筷,低下头,手里的动作与其说是吃饭,不如说是捣米。
雅间寂静,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不绝如缕,他听得心烦,更心疼。
许久,他忽然说:“对不起。”
早先,他为花燕羽之事对她道歉,可如今,又为什么呢?
她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哦,我知道,是对不起当年在金陵与我相遇,对不起一路北上奉天同我患难,对不起我给你生了一个孩子,对不起你把我的生活打扰的一塌糊涂,对不起……我爱你?”
最后一句时,她目光清凌凌的看向他,他眼里闪过一层如剜心般的情绪,她看得分明。
这么多年,她没有如此清晰、如此正经的对他说过爱,也从不曾料到,第一句爱,会借由这样的心情出口。
当下,她都觉得自己可笑,不由长叹一声,接着道:“霍将军,您太会说笑了,我又何尝对得起你?当年种种,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倘若我不想同你一路,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遂你的意,倘若不是我执意要那个孩子,谁又能迫使我给她生命?倘若我不爱你,那今日种种,又何必发生?你听好了,我就说这最后一次,咱俩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从来就没有谁对不起谁这一说。”
拿过那一只宫灯,轻抚着上头花好月圆的花样子,她忽然笑了笑,自嘲道:“你看,我就想好好跟你过个上元节,吃顿团圆饭,你连这个都不愿应我吗?”
霍清邃只是看着她,沉眸不语。
她起身,揉了揉肠胃,带着宫灯,走过他身边,面带飘渺无力的浅笑,走出门去。
她走后许久,他独留楼中,连坐姿身形都未曾动一动,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她的最后一句话。
团圆……团圆……明明只有两个人,这,也是团圆吗?
直到想起来出去找她,他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错了。
事实是,也容不得他多想,一步才踏出酒楼门槛,摔在地上的一只宫灯便夺去了他的目光。花好月圆的描样,灯身下还牵绊着一方煞是眼熟的素帕,不是慕容靥的东西又是谁的!
“靥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