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以文
敲门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仍是这么急促的、响亮的、催命似的。
她抱着宝宝,飞扑向门口,用力地抵着门,急喊:“不要进来,给我滚。”
门声依然响亮,依然急促,依然催命。
“给我滚。”她竭力地喊,额上冒汗,她转过身,以背挡门,觉得这样稳妥些、有力些,她急粗粗地用手掠一掠额前的被汗水沾湿了的发,那只手又匆匆地回去挡着门。
门声越急了、越响了,她的双手、背部,甚至每根神经,仿佛被门的那边的一股力量震荡着,她更慌张,泪水涌出,含糊地喊:“滚吧,滚吧,求求你……”
“不可以让他进来,不可以。”她的手听到了心的指使,更用力抵住门。
她永远记得那一次,3年前还是5年前,忘记了哪一年,那又有何相干?总之有一次,她像今天那样,关上房门,静静地哄宝宝睡觉。她的心里只有宝宝,才9个月大的宝宝,最听她的,最爱她,最乖……只有宝宝令她觉得人生还有点希望、有点温暖、有点留恋。是的,她早已不再留恋,自从丈夫冷落她、打她、骂她,把家用拿去赌钱,赌输了又打又骂。
结婚之前,她已知他爱赌,但从未想象过他赌输后所暴露的凶相是如此骇人,从未想象过曾经对她又哄又疼的男人会粗鲁地打她骂她,从未想象过他可以在出粮之后一星期内把薪金输光,向她要钱,从未想过的事情太多太多了,结婚才4年啊。
她要离婚,但又发现怀了孕,老人家劝她忍忍吧,为了孩子忍忍吧。孩子要还是不要?她心里犹豫着,丈夫知道她怀孕的消息后,性情好像好转了,少骂她了,也少打她了,钱还是要赌,他说手风顺了,是胎儿的福气。于是,她也相信,丈夫变好了,家庭和谐了,是胎儿的福气。她便把希望寄托在胎儿身上。
可是,胎儿啊胎儿,你的福气何以这么短,才7个月,他又故态复萌了。他说:“你怎样搞的,怀着胎也不旺旺丈夫。”他很凶呀。他又输钱了,他又骂她了,他又打她了,有一回打了她后不顾而去,她动了胎气,由邻居送她进医院。胎儿保住了,她却弱得很。
她常胆怯,无故虚惊,她要妈妈陪着、保护着。妈妈不在的时候,她使关上房门,不要让他进来,她怕他,尤其在他输钱之后。
不知道多少次了,她独个儿睡在房中的时候,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她听到拍门声,急促的,响亮的,门外是骂声,一个赌徒输钱后的怒吼。她不应门,也不开门,让那门声自动静止。一轮咆吼之后,它自会无力地静止。
有一些晚上,她会在睡梦中听到狂怒的敲门声,惊醒过来是一片黑暗的沉寂,她便会用手抚摸挺起的大肚子,轻声的问:“宝宝,你怕不怕?宝宝,你别怕,妈在。”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宝宝已有了生命,宝宝最爱她,最听她,最乖。
宝宝终于在敲门声的幻觉中哭着来到她的生活里,宝宝像她:瘦瘦的身子,苍白的皮肤,还有,像她一样爱哭。
从此,她孤独的房间里多了哭声,孩子的哭声。好一阵子,她不再关门了,妈妈在身边照料了3个月,丈夫说宝宝旺了他,他手风顺了。他经常哄宝宝,亲宝宝,妈妈放心了,回家去了。
他又忘了她似的,忘了宝宝似的,整日不知去了哪里。她照样日间工作,晚上到妈妈处把宝宝抱回家,差不多每次,她都是独个儿来,独个儿去。
她又开始怕了,他又经常赌输了,回到家里又是吵吵闹闹,他不只要拿家用,还要拿她的首饰。她不给,又是打又是骂,她把首饰都关进保险箱里去。
她又开始关门了,她要宝宝好好的睡,她不要宝宝听到爸妈的吵闹声。
敲门声又响了,她抱着宝宝,正要哄他睡。那急促的、响亮的、催命似的敲门声,发了狂般怒叫:“开门,我收拾行李,走了以后不进来。”
她紧紧地抱着宝宝,不语。
“再不开,我要撞门了。”门外凶巴巴地叫着,随之而起是撞门声。
她抱着宝宝拦在门前,以背顶着门,流着汗,流着泪,手在颤,身在抖。宝宝在哭,哭得越急,她的手抱得越紧。让他的脸紧紧贴在胸前,让他的双脚径自乱踢。
门外的怒骂声、打门声像狂潮,将要淹没门内的小草。她的心急跳,她的手像抽搐般扯紧。宝宝哭,宝宝的手在抓,脚在踢……
宝宝不哭了,手不抓了,脚不踢了。
打门声停了,叫骂声止住了,门开了。
她看见有几个人走进来,有绿衣的、有白衣的、有丈夫、有妈妈。有人哭了,有人叫了,有人跟她说话,有人要抱她的宝宝。
她搂着宝宝,呆呆地坐着,静静地问:“宝宝,你怕不怕?宝宝别怕,妈在,乖。”宝宝软软地,沉重地坠在她的双手里,闭上眼睛,淤了脸色,不哭了。“宝宝不哭了,真乖,妈疼你。”
她抱着宝宝,一边哄着,一边随着人们走出房间。她看见身旁的妈妈哭了,笑对宝宝说:“嘻,宝宝都不哭了,婆婆还哭。宝宝丑婆婆。”
她满足了,在这个白色的房间里。宁静,干净,最重要的是有宝宝在,宝宝也乖了。他不哭,老是静静地睡觉,多乖。可是,她还经常听到敲门声,和门外的怒吼。
お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