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时节,已是棉花现蕾开花的时候,也正是棉花从营养生长转入生殖生长的阶段,因此,需要人们给它大水大肥侍候。
清晨,人们便早早地下了地,像侍弄宝贝似的侍弄着这些到秋后就会吐出银子的摇钱树。春满家的棉花地昨天就完成了壅苗培行,所以,今天一大早荷花就跟春满说,要他过去给赵二爹家帮帮手。并告诉他前天秀梅带着学生上体育课,不慎动了胎,现在住在医院保胎。赵二婶和家宝都在医院里陪着,没有人下地。听了荷花的话,春满二话没说,从牛栏中牵出那头白毛牯,套上钢铧犁赶到了赵二爹家棉花地的田头。此时,赵二爹已经向地里送了几趟肥,正在地里淋猪圈粪。见春满赶过来帮忙,便说了几句客套话。春满边往地里插犁边搭讪:“今天早晨才听荷花说,要不昨天我就过来了。”说着,便一扬手中的鞭子,吆喝了一声,赶着牛朝泛着绿浪的棉海深处犁去。待春满犁完一垄地,赶着牛往回犁的时候,远远看见公社刘秘书带着几个人正在跟赵二爹拉拉扯扯。犁到跟前才晓得是要把赵二爹带到公社去办学习班。见来人气势汹汹的样子,春满便吆喝住那头白毛牯,拿着鞭杆走过来问刘秘书:“你们为么子事要把赵二爹带到公社去?”
见春满问话,随同刘秘书来的民兵答:“为么子事,你们是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
“我们金银滩人一不偷二不抢,犯法的事不做,闹人的药不吃,为么子事抓人我们心里没有数。”春满不卑不亢地说。
听春满说话的口气,显得没有丝毫的惧色,刘秘书打量了一番春满后问道:“你是谁?”
“我是金银滩社员程春满。”春满正色回答。
“哟嗬!原来你就是程春满,我正要找你,没想到你小子就自己送上门来啦!我听说金银滩搞包产到户就是你扇的阴风点的鬼火。”
听了刘秘书的话,春满才闹明白他们为什么抓赵二爹。因此,非常激愤地说:“实行包产到户是我们的共同要求,不关赵二爹的事,你要抓人就把我们金银滩的人全抓去得啦!”
“给我带走。”刘秘书不屑一顾地朝那几个民兵挥挥手,那几个民兵便一拥而上,将春满推上了通向公社的大路,令赵二爹跟在后边,刘秘书推着自行车殿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公社方向走去。
停在地里的白毛牯,看见主人被带走,便朝着春满离去的方向“哞”“哞”引颈高叫了几声,似手是在发泄一种内心的愤怒之情。
春满和赵二爹被带到公社以后,刘秘书吩咐民兵把他们放在礼堂里看守起来,自己连忙去向褚书记汇报。
褚书记正在打电话,刘秘书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原来那电话是打给区里张特派员的。只听褚红卫握着听筒激动地说:“张特派,你说得很对,毛主席早在八届二中全会上就告诫我们全党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么多年来,按照他老人家的教导办,我们就能无往而不胜。现在,有人提出要把主要精力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我看这是混淆了阶级社会中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性质,我怀疑中央是不是又出了问题?我认为金银滩的事情,就是阶级斗争在一定范围内的激烈反应。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我看这就是资本主义复辟的典型,如果任其发展下去,我们的党和国家就会改变颜色,贫下中农就会吃二遍苦、遭二遍罪。您别表扬我路线觉悟高,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呗!另外,我告诉您,据说金银滩挑头闹分田到户的就是那个监守自盗的程春满。对,你说的对,对这样的人我们绝对不能手软。好,那我们等您的消息。”
褚红卫打完电话,转身见刘秘书站在旁边,便问:“人带来没有?”
刘秘书答道:“带来了,不仅把赵道善带来了,还把那个挑头闹的程春满也一并带来了。”
褚红卫赞许地看了刘秘书一眼:“好,现在全县正在抓典型,这是一个最好的反面典型。”
“那现在怎么办?”刘秘书向褚红卫请示道。
“你先通知他们的家属,叫他们把被子行李、换洗衣物及口粮送到公社来。然后,按照过去办学习班的办法,白天安排他们帮炊事员种菜、养猪、帮厨,晚上搞思想反省。主要是要他们先交待清楚是怎样策划和实施分田到户的,特别要注意挖隐藏在幕后的支持者。金银滩住着区委工作组,难道他们就一点不知道,我绝对不相信。还有就是对程春满要严加看守,他的问题可能性质要起变化。现在,张特派正在跟上面联系,要我们等待消息。”褚红卫交待刘秘书。
得到了褚红卫的明确指示后,刘秘书首先将程春满和赵二爹交给司务长去安排干活,然后,骑上自行车去了金银滩。
接到刘秘书要送衣物、口粮的通知,荷花马上为春满收拾了两套衣服,准备好了一袋大米准备送到公社去。但是,她突然想到赵二爹家中没人送东西,就又为赵二爹准备了一份。荷花正在准备的时候,赵二婶提着个包袱一脚跨进了屋,赵二婶人还未进屋哭声便进了屋:“荷花,公社为么子事要把这两个人抓走呢?”
荷花马上一边给赵二婶让座一边说:“您什么时候从医院回来的,秀梅现在怎么样啦!”
赵二婶答:“现在还住在医院里,胎儿保不保得住还说不准。”
“那你跑回来干什么呢?”荷花埋怨赵二婶。
“今天早晨谷雨的婆娘到月牙镇上去买农药,刚好碰上了我,她说家宝爹和春满被公社抓去了。听了这个话我怎么不急呢?就跑回来看看,一进屋公社刘秘书就通知要送衣物,我给家宝爹收拾了两套衣物,想托你给一并送去。”赵二婶边抹泪边说。
“你别急,我想公社把他俩抓去可能是为分田到户的事。”荷花说着给赵二婶倒了一杯凉茶。
“哦!原来是这个事,分田到户是大家的意见,我们又不犯法,把他们抓去我们心里也不虚。”赵二婶仿佛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一样止住了抽泣。
“所以说您不用着急,还是赶回医院去照看好秀梅。我现在就给他们送东西去,有么子事情我会马上捎信给您的。”荷花进一步劝说。
听了荷花的话,赵二婶放下东西:“那就麻烦你啦!”说着就去了月牙镇。
荷花待赵二婶走后,就按刘秘书的通知,将东西送到了公社。荷花要求见见春满和赵二爹的面,看守的民兵不让见。他们说没有褚书记的指示,他们没有权力让她见。无奈,荷花只得放下东西后转身回家。待走到公社门口却碰上了公社司务长,原来,司务长是郭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论辈分是长辈。荷花马上灵机一动喊了他一声。司务长听见荷花叫他,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了,便问道:“荷花,是你呀!你来干什么呀?”
荷花告诉他公社把春满和赵二爹抓来办学习班的事,并告诉他说春满是他现在的男人。
听了荷花的话,司务长说:“你不急,先到我屋里坐一会儿,我去问问情况后再告诉你。”
司务长把荷花带到他的寝室里,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坐着等一会儿,就出去了。约摸过了个把小时,司务长才回屋里来。他告诉荷花:“我去问过刘秘书,公社把他们抓来的原因,就是说金银滩偷偷的搞了分田到户,并说春满是挑头的。”
“哦!到底是为了这个。”荷花叹道。
“其实呀!我看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是迟早的事情。我喜欢听收音机,我从收音机里听到说中央领导曾经说过,要用经济的方法管理经济,要在管理制度上加强各种形式的责任制;允许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企业,一部分工人农民,由于辛勤努力成绩大而收入先多一些,生活先好起来。这个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既然中央领导都说了,为什么我们不能搞呢?”荷花有些弄不懂地问。
司务长叹了口气说:“这个事情就复杂了,中央领导虽然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我们地方上的领导不开口,你还是不能搞呀!前几天,县委别书记到我们公社来检查工作时就说,中央虽然有人说过这个话,可他是说一部分。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企业,一部分工人农民。他并没有说全部呀!他还说这个中央领导过去就是党内最大的走资派,被打倒过。为了重新出来工作,就跟中央写信说永不翻案,可是一出来就开始翻案,这样的人靠不住,说不定哪一天还会被打倒。他还拍着我们褚书记的肩膀说,现在只能跟线不能跟人,跟人往往会出问题,并要求褚书记要抓一抓这方面的典型。你们金银滩这个事情,就是褚书记按照县里要求抓的一个典型。”
“这个别书记难道比中央领导还狠?”荷花问。
“在我们县里可以这样说。”司务长答。
荷花又问:“那他们会对春满他们怎么样?”
司务长说:“估计情况有点复杂,不过你放心,只要是在公社办学习班,生活上的事我不会亏待他们的。”
“那太感激您啦!日后我们来领情。”荷花说着站起来准备走。
“哦!差点忘了告诉你,我把你送的东西都给了他,并问他对你有什么话交待,他说叫你去找一下有为。”司务长告诉荷花。
“我知道了。”荷花点了一下头。
荷花从公社回来的当天晚上,春满被县公安局秘密逮捕了。
据赵二爹后来说,逮捕春满那天晚上,他和春满刚在公社菜园里干完一天活,回到了看守他们的大礼堂,正坐在地铺上抽烟,就见区里张特派员和一名公安人员进来了。
张特派员在微弱的电灯光下搜寻了一会儿,才看见坐在礼堂一角的赵二爹和春满。张特派员喊了一声:“程春满。”
春满先是一愣,接着答道:“有。”
张特派厉声说:“你过来。”
春满从地铺上站起来,慢慢向张特派和公安人员走去。待走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春满停下脚步问:“么子事?”
这时,站在张特派身旁的公安人员说:“你被逮捕了。”说着将一张纸在春满的眼前晃了晃,然后拍在旁边的乒乓球桌上:“签字。”
春满冷静地说:“我犯了什么罪?”
“犯了什么罪?我就晓得你进了监狱还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你煽风点火,蛊惑人心,破坏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我用什么罪名治你都可以。”张特派冷笑了几声说。
“我没有煽风点火,没有蛊惑人心,更没有破坏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春满争辩道。
“哟嗬!你格老子还是这样硬骨俏皮呀!看来上次半年牢你是白坐啦!”张特派说着向站在旁边的褚红卫使了个眼色。褚红卫马上对那些看守的民兵说:“那就让他晓得锅是铁打的。”得到褚红卫的暗示后,几个看守民兵便一拥而上,将春满一顿拳打脚踢,直打得他遍体鳞伤,满嘴鲜血直流。
见他们对春满如此下毒手,赵二爹便连忙跑过来说:“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他,他即使犯了法,也应由法律来制裁他呗!”
一个愣头青的民兵将赵二爹推了个趔趄,然后,将打得奄奄一息的春满摔在张特派的跟前。张特派幸灾乐祸地说:“这就是人民民主专政,你早就该领教领教了。”
“我要控告你们,你们非法刑讯逼供,我没有罪。”春满虽然声音很低,却十分愤怒地说。
“嘿!嘿!你控告,你控告谁呀!谁对你刑讯逼供?我对你刑讯逼供了吗?褚书记对你刑讯逼供了吗?”张特派露出一副狰狞的面孔问。
“你们太过分了,打了人还不承认。”这是赵二爹从礼堂一角发出的声音。
“你说我们打了人就打了人吗?你们打人没有?”张特派面向那几个民兵问。
“没有。”那几个民兵齐声答。
“褚书记你看见谁打人没有?”张特派转而问褚红卫。
褚红卫并不正面回答,却向着赵二爹说:“老赵,我看你是越活越糊涂了。”
这时,张特派又问:“程春满,你到底签不签字?”
“我不签,我没有罪。”春满坚定地说。
“好,不签字同样可以治你的罪,带走。”张特派说着向那几个民兵挥了挥手,那几个民兵便七手八脚地将春满绑了推出礼堂大门。春满在迈出大门时,转向赵二爹说:“告诉乡亲们我们没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