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自己的房间,已经摸黑走到了门口,但是康拉河就像戴了夜视镜一样一下子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我努力的甩开她的手,但她就是拼死拽着。
“你烦不烦,要人陪得话,哈家兄弟都迫不及待呢!你放开!”我举起两只胳膊一起用力推开她,转身就轰的关上她的房门。
我一回自己的屋子就俯趴在床上,冰冰凉凉的被面让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夜已经很深了,夜风从敞开的窗户通通涌进来,覆盖在我的周身。恍惚中我好想又看到康拉河进来了我的屋子,我奇怪着自己进来时明明已经用箱子抵住了门。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睡了一觉,窗外还是一模一样的漆黑,可我觉得已经睡了好久,周身也不疲乏了,心也不那么痛了,可我为什么醒过来呢?
只穿着袜子,踩着冰寒的地板走向依旧开着的窗户,外面的天空没有一点儿要转亮的感觉,四周黑漆漆的,看不见一座房屋,周围也没有一点儿人声,狗声,只有呼呼的风一如既往的刮着,光秃秃的树枝孤独的哀嚎着。我估摸着现在至少是中午了,但没有一个人醒过来,这个世界也在沉睡着不愿醒过来。
我打开通向阳台的门走到外面,我想吹一吹风,却好像听到了从康拉河的房间里传来的哭泣声,这声音已经很久没听到了,只有在她刚刚发病的那一段时间里,她才会在夜里偷偷哭泣,哀嚎。
我尽量靠近她的屋子,耳朵贴在墙上,却又什么也听不到,外面的风声里好像夹杂着她的呼吸声,我也就渐渐放心,慢慢踱步回屋。
摸到放在枕头下面的手机,才发现幽蓝的屏幕上显示着凌晨三点一刻。我想尽快睡着,又想出去尿尿,又想出去喝水。我正烦恼着自己怎么这么麻烦,就又好像听到了隔壁康拉河叫我的声音,但当我想仔仔细细再听一遍时,却又什么也听不到。
后来,我既没有出去尿尿,也没有出去喝水(因为一个人不敢出去,又不想叫康拉河陪我出去),而是强迫自己继续躺在床上,眼睁睁的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过,天空一点一点由浓密的黑转为充满薄雾的神秘之蓝。
房间的摆设渐渐清晰的时候,我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在这清晨的好梦里,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第一次意识到有个姐姐的时候。那一天,很小的我独自一个人爬楼梯,像一只小狗一样,双手双脚的在地上爬着。我爬上去,却够不着房门的锁。这时候,一个比我高一点点的小女孩在里面垫着小脚丫子扳动了门把手,这个小女孩长得很漂亮,她吃力的把我抱起来,一路抱着,一路笑哈哈的对屋里面的妈妈说:妈妈,妈妈,我喜欢这个新妹妹。
妈妈对她说,妹妹就是妹妹,哪来新旧。
我念叨着哪来新旧的时候,被一声轰鸣声,像是飞机失事,又像是星球陨落发生的巨响惊醒。
我的眼睛又干又涩,但是不知为何我的身体紧绷着,僵硬着。拖着发麻发软的腿,我吃力的打开门,迷茫的望着客厅里挤满的一小群失魂落魄的人,我终于知道原因了。
人们往来的很勤快,人走了一批,又来了一群。妈妈一早上已经为康拉河整理过面容,头发,也为她搽干净身体。她死的时候就已经为自己穿好了洁白的连衣裙,所以不用妈妈为她操心该为她准备什么衣服。
她房间的窗户都开着,外面的天空是阴沉的,没有一丝风,却寒冷料峭。我担心她会冷的受不了,于是悄悄的为她盖上新的锦被。
傍晚之后,来的人渐渐少了,除了哈家俩兄弟一如既往的守候在外面的客厅里,几乎不再有人来了。
妈妈沙哑着嗓子在楼梯口吼我们下去吃晚饭,但没有一个人动。就在我们以为她放弃的时候,传来了上楼梯的咚咚声,但上来的不是妈妈,而是肖俊宇。
已经消失了大半年的肖俊宇,像一个乞丐一样走进来,我起初还不认得他,后来听到他掩盖在如茅草般的头发条之后的声音,才知道来的人是谁。他只是来看一眼,说了那么一句:反正人人都会死的。
他在我家狼吞虎咽的吃完饭,他的脸上的神情已经变了,不再像一个小孩子,而像一个落魄到家的臭男人。
爸爸妈妈的房间整晚都亮着灯,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听到妈妈嚎啕大哭几声,而爸爸一只一只的往窗外扔着烟头,不时拍几下妈妈哭得喘不过气来的身体。
我一个人在楼上,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写着搁置了几天的作业。写着写着,我总感觉康拉河又要推门进来了,就像往常一样,从不敲门就大摇大摆的进来,教唆我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我望了几遍门,可是她没有进来。
她的房间里点着很多的蜡烛,但没有人守着她。妈妈看一眼她的尸体就要哭晕过去,爸爸也不忍心望着毫无生气的女儿的模样,哈家兄弟被他们爸妈强横的接了回去。而我,我,我以为,康拉河只是,只是又一次生病了,这一次,生的是沉睡的病。
但他们明天就要把她火化——
眼泪淌下来的时候,我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只巴巴的望着眼前的虚无。腹部的一阵剧痛让我忍不住缩到桌子底下蜷成一团。豆大的汗混着豆大的泪一起决堤而下。缩在桌肚的我不住的颤抖,连带着桌子都像我一样颤抖起来。一只玻璃相框掉在地上发出的咣当脆响终于使我镇定。
在那里面,十岁的我和康拉河一起举着蛋糕,康拉河兴奋的望着镜头,而我若有所思的望着她。那里面的她就和今晚穿着一摸一样的裙子,我想起自己的那件裙子至今还关在她的衣橱里。
我在她的床头换上那件黑裙子的时候,就仿佛听到她在背后嘲笑我的声音,但我转过身来,后面如沉静的大海。我走向她的身边,就像将自己淹没在蔚蓝的深海里。每一步都让我呼吸急促,每一步都让我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