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苏小格就拽着达语这个大垫背去找薛伶俐。
一敲开门，就看到一张睡到迷糊的脸。一头长至耳稍的头发，不知道被她怎样的神奇睡姿给弄的跋扈飞扬。趿着一双拖鞋，出来的时候，嘴里还不满的念念叨叨，说：“谁呀？”手下却已吧嗒开了门。目光掠过苏小格，落在达语的脸上突然，“哇……”的一声尖叫，拽着身上松垮了的睡袍飞奔而去。砰一声甩上寝室的门。
“苏小格你个小混蛋！”她隔着一扇门咬牙切齿。
就听见门外的苏小格，老鼠偷到蜡烛油似的，吃吃的笑。
这个死丫头，本质上就是喜欢捉弄人的小恶魔，跟穆晰然那尊属性基本相同。
薛伶俐想着这两天来，因为小格不在，工作室一应的后续事情全权落在自己的身上。可怜自己连日忙碌，今天终于得空睡个懒觉，没想到又被这丫头给破坏了。薛伶俐一边狠狠的磨牙，一边飞快的扒拉出两件衣服套在身上，站在镜子前，看一看自己一头飞舞的，雄狮一样暴怒着蓬乱的头发，又哀怨的在心里将苏小格给咒骂了一顿。对住镜子，伸手沾了点口水，努力顺一顺自己的头发。
半个小时候后，薛伶俐才将自己收拾停当，探着头自里面出来。
见苏小格和达语，早已一副自己人回家的样子，拿了厨房的杯子泡了红茶喝着。苏小格干脆甩掉一双短靴，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啃着她的卤汁鸡爪子。
“伶俐，你家小食店里的鸡爪子很好吃嗳，怎么就拿这么一点？”苏小格猫一样舔一舔自己那双沾满酱汁的指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问。
薛伶俐低头看了一眼空了的食盒，“苏小格……”她暴怒着，吼了一声扑上来。
“把我的鸡爪子还给我。”叫着就要上前作势抓她脖子。
“达语救命……”苏小格嗖一下光脚跳下地，窜到达语身后，自他胳膊下冒出个脑袋来嘻嘻的笑。薛伶俐一头撞上来，直直撞在达语怀里，简直眼冒金星。
那硬挺挺的，石头一样的胸膛让这个一向张牙舞爪，不拘一格的姑娘轰一下红了脸。目光躲闪，结巴着说：“你，你，你给我让开”。
“这些，难道不是留给我们吃的？”薛伶俐这才发现，达语手上也还拿着个啃了一半的鸡爪子，一本正经的脸，黑黝黝的一双大眼睛，低头，目光正专注直直看住她。
那么，那么，那么近的距离。
薛伶俐有些呆愣，不由微微扬了身，脸从粉色变的通红，双腿都发软了。一低头，就看见苏小格探头冲她眨巴着眼睛。欠揍的用嘴型对她说：“要加油哦！”
死丫头！
等狼狈的从达语的身边退开。抬眼，见他依旧一脸为难，轻声嘀咕一句，“就剩下这半个了。”
那标准吃货的样子，贪婪的小眼神，简直和苏小格如出一辙。
那叫一个反差萌……
萌的简直一脸血，薛伶俐慌忙别过脸去，声音轻飘飘的，却依旧要做出凶狠的样子，说：“都吃完了，还说什么剩不剩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他露出一副就剩下这点了，真可惜的表情，看着那半个鸡爪子，她就觉得特别开心。那可是她家最最出名的鸡爪子了啊，这个大笨蛋喜欢成那样，真好。
比他说，薛伶俐你其实也很好的时候还要让她开心。
苏小格悄然自达语的身后退开，躲进薛伶俐的寝室去，将一张银行卡悄悄放在她的床头。那里面，是这些年来工作室所有盈利的一半。
抬眼望着客厅里面对面沉默坐着的两个人，薛伶俐一张小小苹果脸，红的通透，一双眼睛却亮闪闪的，羞答答偷偷瞟在达语的脸上。
而达语，则一脸专注，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慢慢的继续低头啃着他手上的鸡爪子。
薛伶俐抿着嘴巴，努力板着脸，克制着开心的表情那么明显。转身，倒了杯水悄然递到达语的手上……
苏小格非常非常喜欢这样的，好像姊妹间相聚，抢夺食物，开不太好笑的玩笑也能笑闹成一团的样子。又有时候彼此沉默，却又无比默契，知道彼此的需要。那种饱满的无须多少言语去表达的情感。
凝神看着薛伶俐那一脸掩饰不住的傻笑，苏小格也微微的弯了唇角。
大约也只有薛伶俐，这样真正自一个温暖的家庭出来的，明媚、灿烂的女孩子，才能够点亮她和达语这样的人的，灰暗内心。
这样真好。
这样想着，她一歪身，就和衣躺在薛伶俐的床上。
身上的旧伤，因为冬天的阴冷微微有些酸疼。她往床角里缩一缩，整个脸埋进被窝里去。
告别，不论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心里都有些难舍的悲伤。
这一生，大约这是最后一次，和他们两人这样笑闹着见面了。她又抬眼，看一看客厅里默默相对的两个人。
回去的路上，达语一直抿着嘴巴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和往日没有太多差别，但苏小格在这样的低气压下，知道他正在生气。低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一躲，拽开来。依旧抿着嘴，走的飞快。
“哎呀！”苏小格在他身后突然故意大叫一声，果然，他一脸紧张立马回头。
苏小格就远远的站着，得意洋洋的，“嘿嘿”的冲他笑。
达语定定的看着她，很久，才弯腰自地上抓了一把雪，冷着脸，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快步走到她的面前，抬手直接拉开她的围巾，塞进她的脖子里去。
“哎呀……”这一声叫的凄厉非常，一点都不婉转，但有些开心。
达语明白她今天所有行事的意图，很生气，但在努力。他一直一直如此，只要是她所期望的事情，都会努力去做，不论自己是否喜欢……
这又让她微微觉得心酸。突然觉得眼眸湿润，轻轻对着他的背影叫了一声，“哥哥……”
达语微微一怔没有回头，依旧快步走着，苏小格跟在他身后，自后面紧紧抓了他的衣襟跟着。
“别给我装可怜！”达语声音压的粗粗的，突然说，苏小格愣一下，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也突然变这么坏心眼。故意吓她。心里又觉得暖暖的，又轻声叫了一声，“哥哥。”
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苏小格觉得，自己在决定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其实也有许多人，值得自己留恋，并且好好珍惜。
隔日，又和久未谋面的杜忠献碰了面。
他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身上的浪荡气息全然不见了，和以往她认识的那个杜忠献微微显得有些不同。看住苏小格的时候，目光凝着，就像要自她的身上找出某个答案一样的深沉。忽而，又带着腻死人的柔情蜜意，叫她的名字，说：“小格，我若请你为我留下呢？”
“嘁……”苏小格不等他话音落下，立马嗤之以鼻。续而莞尔一笑，挥着手，埋头依旧吃着大虾，口齿不清，说：“别拿你那套泡妞办法对我，说那么酸的台词，牙疼。”嘴角沾了酱汁，扬着小脸，笑的没心没肺。
杜忠献定定的看着她，忽而也摇着头笑。
他最喜欢她这个样子，该聪明的时候像个小狐狸。直接、坦率，一双眼睛也会闪着狡黠的光。该装傻的时候，可以一脸迷糊样，憨憨的，叫人不忍心将她强行拉进自己这纷乱闹杂的世界里来。
杜忠献脸上带着点笑，看她馋猫一样毫无优雅姿态可言的吃相，手下一点一点帮她剥着虾壳，蘸了酱，送到她的小碟子里去。
“后会有期？”他突然问。
“嗯，大概无期。”她自餐盘里抬一下头，微微笑着回答。
也是……
不然怎么可能突然主动跑到我的门上来，杜忠献了然笑一笑，老朋友似的，伸出一张油手，在她脸颊上掐了一把。“要好好的。少谈没营养价值的恋爱，多吃饭，多睡觉，把自己养的胖胖的。”
苏小格头埋在盘子里，吃的不可开交，嘴巴里却在分辨，“我又不是猪。”
忙过一阵之后，穆启然将手边的资料往前一推，靠在椅子里休息，目光懒懒看着娱乐新闻里，小格那张被拍的无比模糊的脸。不用努力分辨，就能清楚的看到她那明媚的笑颜。对面坐着的人是杜忠献，双手支着下颌，凝神看她吃东西的样子，微微带点宠溺的表情叫他觉得有些碍眼。
突然觉得微微心酸。
她要离开，想起跟所有的人见面、庆祝、道别。却唯独未曾跟他吱过一声。穆启然疲惫的往椅子里靠去。
放了她？还是，将她强行禁锢在自己的身边？他这些时间里，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这下半年来，家里接二连三的事情，加上接近年关，公司里许多收尾的工作，一股脑儿的堆到他的眼前，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真恨不得多生出一双手来。
有时候穆启然甚至觉得，自己只要稍稍松懈下来，就要垮掉也说不定。
大约每个人，不论外表是如何强硬，年过三十以后，都会越来越渴望有一个温暖而平凡的家庭。
有个可以在他疲惫的时候，暂且休息的地方。有个愿意抚慰他，和他并肩前行的妻子。有个可爱的，绕膝嬉笑的孩子……
可是这一切，对年过三十的他来说，还只是幻想。他什么都没有。
三十几年的光景，在他这里，简直贫瘠的无法言说。
记忆里，只有小格银铃一样的笑，和她那张让他这些年，着魔了一样的，想要拥有的灿烂笑颜……
思绪正在纷飞，新任助理艾兰轻声敲门进来。
盘子里托着杯香浓摩卡，一矮身，悄然递到穆启然的手边。目光掠过他杂乱不堪的办公桌，轻轻放下盘子，快速将四散的报告文件收捡起来。分类小心放在他的案头。
穆启然原本侧身望着窗外的目光，此刻却默默回视，凝目看着眼前的姑娘。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圆圆的脸蛋，并不算十分漂亮，但胜在娴静大方。
艾兰一回头，对上穆启然的视线，忽然红了脸。声音优柔婉转，说：“穆总请稍微休息一下吧，您已经工作太长时间了。”抬手，纤白的手指，轻轻将那冒着热气的咖啡推到他的手边。
穆启然微微一顿，应了一声，抬眼才发觉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偌大的办公室，静悄悄的，只剩下总经理办公室的几个人。微微在座位里伸展一下，说：“你去吧，顺便叫大家都下班吧。”
“那，您……”
“我也马上就走。”穆启然说着又抬眼看了一下面前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