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江镇到北陵城,坐车需要三四天的时间。
林氏让车夫尽快赶路,第三天太阳落山之前,马车便停在了陆府的大门口。
陆老爷听到门子来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见到林氏和陆韫进来才纳闷地问:“夫人不是刚去了清江镇,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先吃饭再说吧。”林氏揉着酸疼的脖子,“来回坐了这么多天的车,可累死我了。”
陆老爷朝后面看看,见的确没有人再进来了,便问:“小雅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不是说好夫人接她一起回来,给两个孩子把婚事定下来么。”
陆韫见他提起小雅,便直言不讳地说:“父亲,因为儿子不能跟小雅定亲。”
“什么?”陆老爷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我不可能娶小雅。”
“混账!”陆老爷一巴掌拍在桌上,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这是两家早就定好的事,岂容你说不娶就不娶。”
“当年不过是口头约定,而且我觉得这种约定太过草率,恕儿子无法接受。”陆韫丝毫没有被陆老爷的怒气吓退,依旧坚持道。
“逆子!”陆老爷猛地起身,指着陆韫道,“自己去祠堂跪着!想清楚了再来见我!”
陆韫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林氏想上前拉住儿子,却被陆老爷呵住:“不许去,谁也不许管他,我看他能撑多久!”
“老爷,夫人,晚膳摆在哪里?”厨下没眼色的下人进来问道。
“吃什么吃,都出去!”林氏气得把下人都撵了出去,将黄氏告诉自己的话对陆老爷大致复述一遍,“老爷,我觉得弟妹这话说得有理。”
“你怎么也跟着韫儿一起胡闹!”陆老爷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经商之人诚信为本,我当年与邹老弟订下子女婚事,即便只是口头相约,也不容更改!”
陆老爷说罢拂袖而去。
林氏无奈,只得去祠堂劝说儿子,结果这爷俩儿都一样地倔,哪边都说不动。
转眼陆韫就在祠堂跪了三日,眼看要入伏的天儿,三日水米未进,就算是铁打的人都熬不住的。
看着儿子脸色煞白、嘴唇干裂的模样,林氏哭得眼睛肿如烂桃儿,跪在陆老爷面前道:“老爷,咱们就这一个儿子,难道你真的要为个还没定亲的婚事把亲儿子逼死么?”
陆老爷怎么可能不心疼儿子,但却总是端着架子不肯先服软,想等着儿子先认输,给自己一个台阶可以下。
谁知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父子俩的脾气都倔到一起去了。
好比绳子中央打个死结,两边的人都扯着不肯放手,想等对方先放手,结果只能是越来越死。
“老爷、夫人,不好了,少爷晕过去了。”管家荣伯连滚带爬地跑进来。
林氏闻言双眼一翻,也瘫软在地。
“夫人!”屋里越发乱作一团。
陆老爷心里又急又悔,连声道:“来人啊,赶紧去请大夫,快把夫人和少爷都挪回房中。”
陆韫足足昏迷了三日才醒过来,目光直直地盯着帐顶发愣,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迷茫。
“总算醒了!”林氏哭着扑上来,“韫儿,你想要了娘的命啊!”
陆韫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蜂蜜水。”林氏从丫头手里接过碗,一勺一勺地喂到陆韫口中,“你先润润喉咙,别着急,大夫马上就到。”
不多时,大夫来给陆韫把脉,捋捋胡子道:“令公子身体底子好,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这膝盖跪得久了,最近得小心养护,不然年纪轻轻落下毛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了大夫这句话,林氏自然是不敢怠慢,亲自看着下人,每日热敷,揉药酒、按摩、敷药、针灸各种法子换着来,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月,直到大夫说恢复的很好,不会坐下病才算告一段落。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陆韫并没有见到陆老爷,但是也没人再提定亲之事。
陆韫也不知道这一次较量,自己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
直到膝盖也完全好利索之后,陆老爷这才派人叫他去正厅说话。
“父亲,母亲。”陆韫上前行礼道,“儿子不孝,让二老担心了。”
“哼!”陆老爷冷哼一声,“你也知道啊!”
林氏忙伸手推推他说:“老爷……”
陆老爷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之后道:“我们陆家的家训有云,诚信为本,一诺千金。别以为你跪几日晕几天我就会对你妥协,只要你一日是陆家的人,就必须要遵从父母之命,除非你脱离陆家,净身出户。”
陆韫闻言毫不犹豫道:“儿子不孝,今后不能日日侍奉在父母身侧,但生恩养恩不敢忘,我会用自己的方式继续对您二老尽一份心意的。”
他说完这话转身便走。
“……”陆老爷本来是拿这话吓唬儿子的,谁知道这小子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邪,居然比自己还要犟,真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自己这个当爹的留。
林氏赶紧上前拦住儿子,低声道:“你还不知道你爹那性子么,死鸭子嘴硬那一伙的,他说什么你别还嘴,给他个台阶下就好了。”
说罢将儿子拉回来圆场道:“老爷,你就别再跟儿子置气了,父子没有隔夜仇,你们这都隔了一个月了,什么气什么怨也都该消了。”
陆老爷气鼓鼓地看着儿子,心里却有几分喜滋滋的,小兔崽子,这脾气还真是随了你老子我。
“这段时间,你娘一直在替你说好话。”陆老爷继续摆着架子道,“我思来想去,强扭的瓜不甜,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不过。”陆老爷说着话锋一转,“要想让我同意这件事,那可是有一个前提条件的。”
陆韫的眼睛猛地一亮,急问:“什么条件?”
陆老爷从袖中掏出一个账本丢在桌上,账本的封皮上写着——宝兴斋——三个字。
“这是咱家在清河镇的一间老字号,但是这两年不知道为什么却亏损得厉害。如今我把这铺子交给你来打理,要求是年底之前能够扭亏为盈,一年期满时,盈利能超过或是持平历年的最高年盈利。
“这要求也太高了些吧……”林氏担心地小声嘀咕。
陆老爷瞥了妻子一眼,继续道:“如果你能做到的话,那么我就承认你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和理智来决定你自己的人生大事,不再对你强加干涉。”
陆韫闻言大喜过望,生怕他反悔似的抢着说:“爹,空口无凭,咱们立字为据!”
“臭小子,还怀疑起你老子来了。”陆老爷吹胡子瞪眼地说。
陆韫叫人取了纸笔,自己一挥而就,交给陆老爷过目。
“还是保险点儿好。”说着他又扭头对林氏道,“娘,你给我们做个见证。”
陆老爷面上老大的不乐意,心里却高兴得很,见儿子没有一般毛头小伙子的浮躁,反倒是考虑周详,顾虑全面,尽最大可能给自己争取保障,果然是个做生意的材料。
陆韫将父母二人签字画押过的字据揣进怀里收好,拿起账本看都不看,卷吧卷吧就塞袖子了,冲陆老爷和林氏做了个揖道:“多谢爹娘成全孩儿。”
“你别高兴得太早!”陆老爷瞪着儿子道,“而且,不许找外公和舅舅舅母帮忙。”
“您就放心吧!”陆韫成竹在胸地说。
林氏等儿子离开之后才道:“老爷,还好您肯先退了一步,不然一直这样僵这也不是个事儿。”
“哼!”陆老爷又是一声冷哼,“你以为我是为了他?我是在为小雅考虑,既然韫儿宁死都不同意这门亲事,那即便勉强他娶了小雅为妻,成亲后也不会真心待她,反倒害了小雅这么好个姑娘。”
“你们爷俩儿啊!”林氏闻言抿嘴笑着说,“这脾气可真真是随根儿了。”
陆老爷原本还想继续板着脸,听夫人这样一说,顿时也笑了,颇有几分得意地说:“这小子,倒是有几分骨气,若他真能搞出点名堂来,以后把这家业交给他,我也就能放心了。”
陆韫回房之后就开始研究宝兴斋的账目,只看了一个时辰就觉得头晕眼花。
古代的记账方式看起来太不方便,尤其对他这种看惯了电子表格的人,看久了觉得每个字都带着深深的恶意。
而且现在没有计算器,没有电脑,这么多数字难道要他心算不成?
“咦?”陆韫忽然想到,俗话说术业有专攻,自己不会打算盘,但清河县可是有个珠算小能手在的。
心动不如行动,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吩咐道:“来人,备车,去清河镇!”
很快,在正房的陆老爷和林氏就听到下人来报:“老爷,少爷已经启程去清河镇了。”
“不错,这小子,颇像我年轻时候,有冲劲儿。”陆老爷捋捋胡子,冲林氏笑着点点头。
“只盼他能争气,不要让老爷失望。”林氏虽然担心,但也知道这是儿子长大的必经过程,强把自己的慈母心肠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