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应该赞叹那厨师
大火从锅底烧到锅内
须臾之间,美味的菜肴令人胃口大开
应该赞美那雨中的树
它顺从,但不屈服
它改变了暴雨的节奏,它要兑现
在黑暗中立下的誓言
斧头说:
它是树,又叫木
2
贩运过石头、黄沙
贩运过牲猪、小马
贩运过新旧家具的东风牌大卡车
开足了马力,像一辆救护车
抛给你的是灰尘
你一路小跑
你越来越小
回到铃声命令你准时就位的课堂
深奥的运算,乏味的定律
像我得过的病你又得上一遭
3
你爱燕子
在巢穴里,探头探脑的
小燕子
它在黄昏试飞,令黄昏变作早晨
你不爱燕雀,不知鸿鹄之志
你爱上了卑微的萤火虫
爱它小小的腹腔
不智慧,但明确
告诉你它在这里,在那里
这也证明,在雨后
你曾转动晾衣的竹竿
让它吐出满腹苦水
4
有几枚钉子烂在了木板里
这块木板已成朽木
要取出钉子惟一的办法
是将木板付之一炬
但我拒绝火焰粗暴的总结
我倾向于倒叙
你在草地上盘膝而坐
风吹着,我的祖国失去了重心
青春和爱情!
培养了从天而降的伞兵!
我交出了发报机
我学习某地方言,我有最好的老师
5
少男少女们踩着旱冰鞋翩翩而来
好像从沉寂的湖心
突然飞出一群鸟
他们自我赞美
无需任何人代劳
所以剧院是空的
所以,剧院是老年人的剧院
那里门前有鸽子
被四面八方的幼儿喂得太饱
它们步态滑稽
把道路变成了摇篮
6
夜晚,我们熟知的一位老人
蹲在垃圾箱旁边,用他自制的铁钳
掏啊掏
他原来是一个木匠
现在他的视力不足以应付墨线和榫眼
刨花、锯末退回到多年以前
一种老式蚊香,用纸包住锯末
青烟缭绕
从可见到不可见
那种蚊香已经绝迹
现在,他蹲在那里
像所有的老父亲,他翻检我们丢下的
右边是他辛苦所得
左边,被他再次抛弃
他的旁边是每天空了又填填了又空的蛇皮袋
是我们的胃,我们的七情六欲
他的旁边还蹲着一只小狗
他正为小狗的命运担心
社区的通告出来了
一纸通告,胜过法律
它没有合法的身份,他想替它找一个
好心人
7
打破的磁石一分为二
它们依然相认:它们的裂口
是吻合的,但一接近
就相互拒斥
一个小孩伤透了脑筋
为了将它们合二为一
它们可以重合,但只能是
甲在乙的上面,或者乙在甲的上面
他的左手酸了,右手也酸了
他简直不能忍受吸铁石的坏脾气
在打算把它们丢进水里的一瞬间
他看到了一块铁
好,他要看看一块铁能不能让它们
最大程度地接近、接近、接近
8
大船之下,鱼儿毫不费力地转身
危机感,说明有机可乘
两艘船相向而行,鸣笛致意
请永远保持这样的礼仪
慵懒的下游,这才是黄金水道
那小子拼命灌酒,喉结动得太快
“没有写诗的快乐,只有
造句的快乐
没有爱的快乐,只有
造爱的快乐”
他从高原上回来
在平地上反倒常常晕厥
他一千次地重复一个妓女的话:
“我原本可以做一个修女。”
几个国家的酒
让他的伤疤闪闪发亮
9
千万只蜜蜂一夜之间集体死亡
因为一架小飞机
往一大片芦苇喷洒了药物
在芦苇丛之间,是盛开的紫云英
它们成片地死亡
在蜂巢里,在飞回蜂巢的途中
它们伸出蜂吻
但没有找到什么东西可以对它最后一击
奇迹是蜂群中还有侥幸活下来的
极少数
我远远听到那细小的嗡嗡声
这个春天再无大事可记
除了千万只蜜蜂之死
除了这个周末,我们用于
价值忽高忽低的主义
10
温和的春天行将结束
雷声滚滚
雷声的队列中——
有小吏、官僚、重臣、天子
雷霆万钧
先前依次登场的
现在被一一踢出天庭
对瑟瑟发抖的小翅膀
这一切
过于夸张
对失火的森林
这一切
来得太迟,太迟
11
从失火的森林中来不及飞走的幼鸟
青烟——
我们共同梦想的翅膀——
鹦鹉惟有用叫声
和窗外的飞鸟打成一片
显然,它更乐于使用的是鸟的语言而非我们的
我对我的身体说
不要当灵魂的替罪羊
但其实只能对灵魂说
这样,我有全班人马
我有两个主人
请原谅,我是越来越年长的仆人
12
请允许我在此喘息。
请允许儿子和我有同样的爱好:东扯西拉
今天一早起来,他首先关心起天气
然后说到奥地利
1916年,在阿尔卑斯山
一个士兵对着满山遍野的大雪高喊了一声
“你猜,后来怎么着?”
我说,有回声
“有回声?回声有多大?”
不知道,也许能够传得很远。
“看来你猜不出,要是我不告诉你,你一辈子
也猜不出来。”
“发生了一场雪崩!”
那,那个士兵可就遭殃了吧?
“岂止那个士兵,几千个士兵被活活埋葬。”
2003.6.27
2005.4.2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