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得银两的大刀此时终于举起,思达尔大惊,闪身躲开,席夜枫一个侧身翻,手中大刀同时侧砍而去,只一瞬,血花四溅,喷溅的鲜血在他脸上开满妖艳的花,趁着那一脸森冷之气,竟如一个活生生的地狱阎罗。
敌军大败,思达尔的人头被高悬于西阳边城之上。百姓掩面而泣,敌人是死了,逝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
西阳军营。
“石千总,有人自称是将军府里的管事,在外面求见将军!”有个小兵禀告道。
石高还沉浸在惊天大喜中没回神,雪梨小媳妇昨个儿带来一个好消息,说是自己有了,都两个月了!他也要当爹了!乍一听到小兵的禀告,石高猛一回身,一把拽住他的前襟,“你说啥?!谁来寻将军?”
小兵吓了一跳,忙不迭重复道:“军营外头有个人自称是将军府的管事,这会儿有急事求见将军。”
“还不赶紧叫他进来!”石高震天大吼一声。小兵吓得连忙溜走。
李管事的脸色有些苍白,像是刚生过一场大病,见到石高后总算是呼了一口气。他离开小村落后自是想早些赶回将军府,哪料自己在小镇上买干粮的时候,马被贼人顺手牵走了!原先以为一日就能抵达将军府,是以连盘缠都没带多少,哪里想到会发生这等意外。李管事徒步走了许久,年纪本就大了,加上一路上又累又饿,撑着身子寻到最近的一个故友家时,终于昏倒了在了大门口。
意识迷糊地在床上躺了好几日,等到有了意识后,李管事连忙叫故友的儿子替自己传口信儿。那故友家贫,好不容易借了匹马,可是儿子却不会骑,又等了好几日,终于瞧见了一个去往西阳边城的商队,故友便嘱咐儿子将李管事的话带到将军府。那人到了将军府后并未见到将席夜枫,只好将将军夫人的下落告知了府里的赵嬷嬷。赵嬷嬷大喜,恨不得立马去告知将军。可惜正逢那几日西阳军营忙不堪言,守门的士兵根本是将赵嬷嬷当成了个疯婆子,拦在外头好几次。赵嬷嬷气得没法子,只能去找雪梨,试图通过雪梨告给石千总,可惜石千总那几日也是忙得连家都没回。倒是雪梨知道这消息后,开心得哭了,连声道:“姑娘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一等病稍好就匆忙赶了回来,准备亲自带将军过去寻夫人,毕竟那村子很偏僻,我怕将军找不着。哪料到赵嬷嬷同我说,将军到这会儿为止都不清楚夫人的下落!”李管事急道,“我听闻将军昨个儿带领士兵摘了那西羌叛军的头颅,想来将军今个儿应该在军营,这才急忙赶来了,夫人的下落也该让将军早些知晓,免得他担心。”
“迟了!”石高懊恼地大叫一声,“将军今日一大早便骑着破风出去寻嫂子下落了!我瞧将军那样,是铁了心要找到嫂子,找不到人估计都不肯回来了!”
“这可怎么办?!”李管事更急了。
“我这就叫人去把将军给找回来!”
只可惜,那一人一马早已不见了踪迹。李管事本准备命几个家丁先把夫人接回来,石高却拦住了他,叹息道:“既然嫂子无事,先别接回来了,我怕将军找不到嫂子,会一直流浪在外。村子再偏僻,将军有心的话迟早会找到的。”
李管事熟知将军的性子,这种事还真可能发生。于是,接夫人回来的事儿便搁置了下来。
结果,整整一个月,军营和将军府里再没出现过定远将军席夜枫的身影。
“小泽泽,给娘亲笑一个。呵呵……。”遥远而偏僻的村子里,裹着厚厚棉布袍子的妇人亲了亲襁褓里的孩子,笑意柔柔。
“鸢妹子,你怎的又跑出来了,大冷天儿的可别冻坏了孩子,这孩子本来就是早产,小身板没有足月的结实。”吴二强有些怪意地看着洛清鸢,“你也刚过了月内,身子可得注意着点儿。”
“我没事,吴二哥,这些日子叨扰你们了。”洛清鸢笑道,将手中的孩子递给他,“带小泽进屋罢,我想在外面坐一会儿,就一会儿。”
吴二强小心翼翼地接过洛清鸢手中的一团儿,哄了好一会儿,见襁褓里的孩子睡着了,才对她低声道:“鸢妹子,买马的银两已经凑够了,我明儿就去镇子上买匹好马回来。你也可以……找他去了。”说到这儿,吴二强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神情落寞。
“吴二哥,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洛清鸢望着远处的一条小道,说话间目光悠远。
“说啥谢不谢的,早知道你家里那口子好生生地活着,又待你那么好,我说啥也不会对妹子你动歪心思……。”说到这儿,吴二强有些尴尬地住了嘴。
“是啊,他待我可好了,天天给我夹菜吃,恨不得把我养成个大胖子,出门也老叫我多穿些……。”洛清鸢嘴角一扬。
吴二强忧心地看着她,“外面天儿冷,你别坐久了,我先带着小泽回屋了。”
洛清鸢冲他淡淡笑了笑,“多谢吴二哥,我一会儿就回去。”
吴二强见她孤零零坐在小木凳上,双目看着远方,也不知到底在看什么。叹气摇了摇头,抱着怀里的孩子进了屋。
在外面坐了许久,洛清鸢终于感觉到了冷,将身上带着几个补丁的棉衣拢了拢,瑟瑟打了个寒颤,双手合拢搓了搓,盖住自己的脸。前面的小道上飞过几只麻雀,洛清鸢笑眯着眼看几只麻雀在地上啄东西吃,一只小麻雀忽地扑哧翅膀飞远,她的目光便跟着那麻雀从这边飞到那边。忽地,她的目光猛然顿在某处,脸上自娱自乐露出的笑意也瞬间收敛。
看了良久,她才移开目光,慢慢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连同双眼也一块蒙住,然后,她低低笑了起来,五脏六腑都在笑,浑身的血液似乎也在笑。低头掩面许久,她缓缓移开双手,就像是在缓慢地掀开挡住眼睛的帘子,又看向了刚才那地方。
真的不是做梦。
什么时候他的目光变得不那么灼热,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叫她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这个傻瓜到底在那儿站了多久,一动不动地像个雕像,身后的马也是安静地站着,连马尾巴都一甩不甩,他脚边的地面上躺着一张泛黄的画卷,隐约看出是个女子头像。除了她还会有谁?
真是的,多久没刮胡子了,难看死了,下巴上一片黑黑的胡茬子。怎么瘦成这样,许久没吃饭了?大冷天的穿这么少,只有一件单衣加一件袍子,也不怕得风寒。靴子烂了两个洞,也不晓得换一双新的。洛清鸢在心里数落着、埋怨着,一双眼却逐渐红了起来。她缓缓地站起了身,许是坐久了,刚站起来的那一刻竟有些晕眩,连他的样子也看不清楚。
“鸢儿,是不是你?我这次没认错人罢。”有些嘶哑的声音从他喉中逸出,难听得像是有人拿石头在地上划过;眼里的淡漠渐渐褪去,在她对上他的眼睛后,变得极为灼热;嘴唇干得起了壳儿,泛着煞白的颜色,唇形却一如既往地好看;眼周围堆叠了浓黑的暗影,漆黑明亮的眼缀于其中,让人看得心疼。
他松了手中的缰绳,一步步走向眼前的女子,在她一步之外站定,直盯盯地看着她,唇形微微动了动。
洛清鸢红着一双眼,在看到他唤出“鸢儿”两个字时,再也忍不住满心委屈和害怕,一下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席夜枫身子踉跄一下,连忙抱紧了她,一声又一声不知疲倦地叫她的名字,手臂越收越紧。
“鸢儿,再找不到你的话我真的会疯掉。”他不断亲吻着她的发丝、额头、眉角眼角、嘴角,说出的话连同着他正在亲吻的唇瓣一齐轻颤。
没见到他以前,她还想自己一定要质问他为何不来找自己,一定好好跟他发一次火,踢死他咬死他,可是现在看到他后,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狠狠抱着他大哭一场,心里的许多疑惑也不重要了,只想嗅着他身上那熟悉的男子气息。
“你怎么跟个要饭的似的,身上也是臭烘烘的。”洛清鸢抽了抽鼻子,嫌弃地问道,双手却将他搂得更紧了。
席夜枫也不管臭不臭,一个劲儿地将小媳妇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按,声音又闷又哑,“将近两个月没洗澡了,身上臭是难免的。”
“你好笨,手下那么多士兵,怎么一个人出来找我?”洛清鸢埋怨道。
“我怕你还在生我的气,所以躲着我,真是这样的话,我当然要一个人偷偷地寻你了。”
“……我只是气你为何不来接我回去。”声音带了丝娇气。
“夫人,我错了。”不管什么事,先认错才是正理。
两人抱着黏着,身上一下暖和起来,甚至变得滚烫起来。
“……鸢儿,跟我回家罢。”
“嗯……。”
两人正甜腻着,身后忽然传来沉闷的咚咚声,极为响亮。席夜枫后背受了结结实实的几道闷棍子,慢慢转头看去,一个汉子正好笑地举着根粗木棍。
“哪里来的流氓,赶紧放开我鸢妹子!”吴二强挥舞几下棍子,赶人道,嫌恶地将席夜枫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再次肯定了心里的想法,这就是一个乞丐加流氓,胆大包天地想要欺辱他的鸢妹子!
洛清鸢惊得小嘴微翕了翕,正要解释,岂料席夜枫将她轻搡到一边,二话不说,伸手就掐住吴二强的肩膀,举起他身子往地上狠狠一摔,满肚子酸水地教训道:“臭小子,她是我媳妇,是我的女人!方才你怀里抱的也不是你儿子,是我席夜枫的儿子!”刚才那一幕真是刺人眼,弄得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三口似的,这小子就是欠凑,他的女人和儿子,岂是他能惦记的!
洛清鸢看了看拿着铁铲赶出来的吴老叔,还有躺在地上的吴二哥,忙不迭地跟两人解释。
最后,在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席夜枫乐呵呵地一手抱媳妇,一手搂孩子,宣告自己的所有权。没想到小媳妇真的给他生了个儿子,虽然现在的身板瘦小了些,等回去后多找几个奶娘,很快就能肥起来。
这个看起来像臭要饭的人居然是鸢妹子的夫君?吴二强深受打击,心里担心道:鸢妹子跟着这人真能吃饱喝足么?
两人目视着席夜枫动作迅速地将匹高头大马变成了拉车马,然后于光天化日之下将洛清鸢一把打横抱起,宝贝儿似的放到了车厢里。
“多谢两位多日来对鸢儿和犬子的照顾。”席夜枫朝两人挥挥手,乐颠颠地驾马而去,马车越来越远,徒留两人呆愣地站在原地。
“对了,翠儿!咱们把翠儿落下了,她还在胳臂张婶儿那里!”马车里的洛清鸢忽然叫道。
席夜枫不以为意,“怕啥,我瞧那叫吴二强的小子挺不错的,两人能凑成一对的话再好不过,等咱回去了,我再叫李管事前来接翠儿罢。”听马车内的人儿不说话了,席夜枫连忙呵呵地笑了两声,“其实,我方才走的时候跟那姓吴的小子说过了,叫他先照顾着翠儿,我几日后便派人来接。所以,夫人你就甭担心了。”
洛清鸢顿时无言,这人怎么能如此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番话。翠儿可是她的丫鬟,怎能说撂下就撂下!好在他还晓得接翠儿回去,没想着把翠儿一直扔在那儿。
“鸢儿,还记不记得你初来西阳的时候,也是我和破风送了你一路。”席夜枫笑问道,将当时候洛老太太的存在自动忽略。
“……哦,记得,赶着给人做马夫的将军还是头一个,想忘都忘不了。”洛清鸢话中带笑。
席夜枫叹气,“想我席夜枫聪明一世,为何就认准你这个女人了。”稍顿,立马气势强硬地补了句,“鸢儿,你可得对我负责。”
洛清鸢在车里撇嘴,“人都嫁给你了,儿子也给你生了,你还想我如何负责?”话音才落,眼前的车帘子便被撩开,满脸胡茬的脸在她面前放大,下一刻,结实有力的胳膊已隔着襁褓里的孩子搂住了她,裹住她的唇瓣汹涌地吻了起来。
被洛清鸢抱在怀里的席沐泽圆溜溜的眼左右转了一圈,然后继续咬着拳头流口水。
这样抱着你也便抱住了我们的孩子,更是抱住了我席夜枫这辈子最幸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