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青蚨化为人形的第二天,他还来不及弄清人类应该怎样行走在大道上,作为一个可以化形的妖怪,一定要抛弃以前滚来滚去的走姿!
其实青蚨可以算一个长得漂亮的妖怪,绝对比蛤蟆精变得要帅上几十倍——只是这淡青色的长发披肩,暗金色的虹膜——只怕在嬴政统治下的大秦,还从未出现过这样模样的人类,更何况,他的走姿——那种脚不沾地的飘法,又怎么会是人类呢。
但是他是毫无自觉,直到一个身高才到他下腰的人跳出来,拿着土黄色的桃木剑,颤颤巍巍地指着他大叫“大胆妖怪,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招摇过市!”
脆嫩嫩的童音,青蚨看见那边跳出来的孩子扎着乌黑的发辫,发尾系着铜铃,瘦小的身子裹在青灰色的麻衣里。那双圆亮乌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和他有血海深仇。
青蚨呵呵笑着,说:“我不是妖怪,我是人类啊。”
小人儿大概会一脸无奈,她皱着眉,用剑尖依次指过他的头发、眼睛和身子,说道:“人都是黑发,哪里会有这青绿的颜色,眼睛也是黑的,你金子似得颜色又怎么像人类了,还有——人是不会飘的。“她义正言辞,一句一句揭露他变幻的弊端来。
青蚨也是听话地一句一句改变,淡青色褪去,乌鸦鸦的发丝垂过肩膀,金色的瞳仁被黑色覆盖,脚尖触地,他试着走了两步,颇为嫌弃一步一步走路的缓慢。他转了一圈,笑着问她“现在像人了么?”
她一愣,桃木剑一颤,觉得她自己不能跟上这只妖怪的思维,果然师傅说得不错,妖怪都是居心叵测心思狡猾的。
“难道不像么?”青蚨疑问,他上下看了一遍自己的变身,觉得已是完美无比——比那只蛤蟆精帅!
这边的小人儿已经念动了咒语,随着晦涩的字眼自唇齿间流出,金色的封印阵图凭空出现——叮地一声,八卦形的阵图牢牢圈住还在纠结的青蚨。
他愣了愣,看着困住自己半身的封印,讷讷地说:“这是什么?”
“封妖……”她嘴里的‘印’字还未说完,就嘴角抽搐地看见青蚨松松双臂,金色的阵图轰然破碎,她有些欲哭无泪“这……是我最强的杀招啊……”
青蚨点点头,说:“杀招啊?太弱了。”这一句话果然胜过任何攻击,她已经毫无脸面见人了。
她将脖子一横,说:“妖怪,要杀便杀,给个痛快!”
青蚨撇撇嘴道:“我杀你做什么?”他飘着身子围着她转了一圈,说“你那个什么师傅,教了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样,我来做你师傅吧?我会很多厉害的法术!”
她扯了扯嘴角,道:“不用。”
“拜我做师傅吧,我很厉害的,真的。”青蚨抬手一指,拐角处的大石头轰然化作齑粉——他这句话倒是没错。
青蚨拍拍手,却是带着一张好看的脸做着三岁小孩的动作,他兴奋地在原地跳脚说“怎么样,厉害吧?”
“……”她不认识这个妖怪。
“好了,乖徒儿好好跟着为师,为师一定倾囊相授!”青蚨抚摸她的发顶,顺带一句犀利无比的吐槽“徒儿你真矮。”
“……”谁是你徒儿!
“对了,徒儿你叫什么?”青蚨睁大眼问,指着自己说“为师叫青蚨。”
轻浮你妹啊……她拍了拍自己的衣裙下摆,觉得自己转头离去才是最正确的,打不过这只奇怪的妖怪,还是让师傅来吧。
结果那厮在后面摇了摇手,叫喊道:“徒儿慢走啊,为师有事先走了,下次马上来找你给你传授技艺啊!”
她回头,青蚨已经不见了——果然是莫名其妙的妖怪,果然是妖心不可测。
五年后,当路辛澄再次路过会稽郡的时候,在雨山,她看见了三年前那个奇怪的妖怪。
此刻她已经法术略有小成,她手里的武器早由桃木换成了青铜锻钢,青光凛冽,这柄长剑斩杀的妖怪不知几许,但是她再次看见他的时候,却是没有抽出武器。
青蚨依旧是一眼就看出不是人类,淡青色的长发和金色的瞳孔,还有那飘在半空的身子——怎么会是人类。
路辛澄看着他道“你不守时。”她指的是青蚨曾经说过“马上”来教授她技艺的事。
结果青蚨瞪着眼,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最后问“你是谁?”
路辛澄黑着脸,抽着嘴说:“当初你强行要收的徒弟。”
青蚨摸着下巴,想了半刻,恍然大悟说:“是你!北海的孟庆?”
“……”
青蚨觉得路辛澄脸上的表情不对,于是连忙改口“谷口的影岚?不对啊,那是个男的……”
看来这个妖怪的爱好是收徒吧……收徒?
“你不记得了。”她叹了口气。
“哦,我记起来了!”青蚨又围着她转了一圈,道“你长高了,以前才到我上腰……啧啧,现在都到我胸前了,长得真快啊。”他思索半晌之后,问道:“诶,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她觉得,这只妖怪丝毫没有任何长进,但是吸了口气,她道:“路辛澄。”
“好名字好名字,星辰璀璨、天河高悬。”青蚨夸赞,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
“辛苦的辛,澄澈的澄。”星辰你妹啊。
“差不多差不多,”青蚨笑笑,眉眼弯起来倒是好看得紧“徒儿需要为师教授你什么,你尽管说!~”
路辛澄叹了口气,目光忽然凛冽如刀,她手里的剑倏忽出现,剑锋直指青蚨的下颌,她冷声道“妖怪和人类,哪里会有师徒一说!妖孽伤天害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我就说你那师傅不是什么好东西,给你灌输的思想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青蚨微微蹙眉“伤天害理的,你看看清楚到底是谁!”此刻他神色严肃起来,倒是颇具威严。
路辛澄的去剑被他双指截住,砰然粉碎,她来不及收住势头,冲过去便是眼前一黑。
×××××××××
路辛澄再次睁眼时,她站在蓊郁的森林里。
高可数十丈的银杏枝体在她脚下,腰上扶着一双瘦长的手,淡青色的长发流在她的脸侧,她猛然回头,看见青蚨目光灼灼地盯着下方,毫不理会她的视线。
她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树底下站着身材高大的猎人,双手拉满竹弓,一支泛着冷光的长箭遥遥对准前方——她再直视过去时——她忽然捂住了眼睛。
不过到人膝盖的棕毛猴子,那应该是一只母猴,高高举起的双手托着只瘦小的幼猴,黑色的眼珠瞪得浑圆,却是不动不叫,直直站立着。
“她很笨,”青蚨附在她耳边小声说“百年还未化形的猴妖,她以为只要把小猴子举到箭射不到的地方就安全了——很蠢的妖类——自然不懂得人,不懂人心诡诈。”他叹了一口气,幽幽呼在路辛澄脸边。
“妖?”路辛澄愣了愣,捂着眼睛的双手露出细小的缝隙,凝神一看,果真如他所说,那只半米长的棕毛猴子身上环绕着淡淡的青气——那是妖的特征,妖力越强大的妖怪,妖气越浓重,但是到了一个强大的顶端,妖气反而会收敛。这只瞪眼的母猴,修行不过百年,想要精通术法却还是远远未够。
长箭快要放出的刹那,她的心骤然一紧,似乎已经不在乎师傅所说的“绝对不要对妖类抱有任何同情心!”的警告,妖怪总是面目可憎杀伤无数的,可是现在在她眼前的不过是想要幼儿活命的母亲罢了。
路辛澄指尖凝光,还未抬手,却被青蚨牢牢握住,他淡淡地在她耳边说:“道姑要救妖怪?”语气分明是露骨的讽刺——几年没见他,似乎当初遇到的这只妖怪也从白纸一张变为五色斑斓了。
“吱吱——”,一声嘶吼和稚嫩的惨呼混合在一起,路辛澄颤抖地看见,那猎户射得一手漂亮无比的双箭,上下齐射,一支箭正中幼猴的脑门,血洞里汨汨冒血,从母猴头顶流下去,沿着眼睫,直直流到睁大的双眼里,她从母猴的眼里看到漫出的血水,也许还有泪,母猴全然不顾那支射在腹部的利箭,颤颤巍巍挪下小猴子的身体,它也许还不明白,明明该是伤不到它的孩子的啊。它环紧了早已没有任何生命征兆的幼猴,一只手空出来缓缓理顺小猴子的背毛,路辛澄想,也许它是在安抚它的孩子安然睡去。
母猴很快也没有了声息,就这么死死抱着它的孩子倒在尘土里。她,默默地看着猎户拽着母猴的尾巴,慢悠悠将两只至死死抱在一起的猴子拖走。
路辛澄捏了捏手,突然发力,从青蚨怀里抽出身子,半空中向后一跃,随后稳稳落在地上。
青蚨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也是轻轻落在了地上,然后就一直看着她,眼眸中的暗金色流转——也许会有半晌,路辛澄就这么直着腰,和他对视,他是妖怪,师傅说妖怪都该杀绝——可是刚才她想动手救的却也是个妖怪。
“妖怪都该死么?”青蚨突然开口,笑了笑“万物皆有灵,人自持为万物灵长——有什么资格去决定其他生物的存活?妖怪都该死,这种荒谬至极的论调居然会有人相信——妖怪中自然也是分为好坏,邪秽的妖类暂且不说,那些良善的妖怪,苦苦在深山老林修炼数百载,不伤人一丝一毫——凭何生来就该死?”
“妖怪并不只是只会杀生的怪物,它们也会有情感,或悲或喜——猴精会有,其他亦然。”
青蚨嘴唇的笑意淡淡,他看了看路辛澄,问“怎样?”
她顿了顿,觉得二十多年来的坚信的东西都崩塌了,但是似乎这又是极为正确的,想了许久,终于说:“你说的……也许是对的。”
“呵,”青蚨脸上的表情忽然生动起来,露出那股久违的不着四六“这就对了么,不要被你那个死板的师傅洗脑,那个死道士真是我见过最奇异诡异乱七八糟的家伙了——诶,你也是我徒弟,怎么可以投入那破道士的门下呢!”
路辛澄瞪了他一眼“不许随意说师傅坏话!”他嘴里的死道士,可是自小抚养她长大的,如同父亲一样的人物。
“死道士臭道士,徒儿你该随我学艺,包你上天入地通天彻地!”青蚨一个飘身,已经凑到了她跟前。
她皱着眉头,不去看他,道:“这里是哪里?该送我回去了!”
“你和我走我就让你离开,徒儿。”
“……谁是你徒弟!”
“乖徒儿,叫师傅!”
“……”
两人吵闹着消失在密密的丛林里,背后那株巨大的银杏树干的阴影里,有一个奇怪的影子,粗大乌黑,近乎方正的上部,下部却生了两只脚——倒不是什么奇怪的妖精,待到走出黑暗的时候,你就会发现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纤瘦的背上背着足足和他差不了多少的黑色石头。
少年嘴角向上弯出弧度,他在笑,他歪了歪脑袋,低低地对他背后的石头言语:“李海画的最早一世。”
按照常理来说石头并不能言语,但是看着少年细细倾听的样子,似乎又觉得他是在和他背后的石头对话。
的确是在对话,唐梵没想到溯洄烛不是让她以画外音的角度去旁观李海画的上上上辈子,而是直接把她带入了那个时代,以一种叫做附身的方式——萧语这么说的,他也跟着来了,说是怕她毛手毛脚弄出什么祸事——然后,唐梵附身的便是这么一块漆黑无比的石头,没手没脚,不能蹦不能跳,只能静静地趴在地上,而萧语却是分外地好运气,那个附身的少年是个剑修,而她便是少年未来的剑,虽然现在只是一块丑陋笨拙的石头——剑修少年修的是剑道,自然剑不离身,鉴于剑还未成——于是就背着这块巨石四处乱跑。
萧语吐槽过,唐梵以前的体重和现在这块石头一样重。
你妹!她在心里这么骂。
看着路辛澄和青蚨越走越远,唐梵忙催促“快跟上跟上!”
他们来此的目的,自然是知晓李海画的前世,到底是怎样丢失魂魄的。
萧语低声笑笑:“如果你更轻一点,我会省力很多啊。”
“你妹你妹你妹,废话什么!快走!”
×××××××××
那个头顶还冒着粉红色耳朵的兔子精,颤颤巍巍地把手里的萝卜递给她。
“……我娘说,要知恩图报……这是我最喜欢的……送给你……”
路辛澄弯眉一笑,拿过它手里的萝卜。
知恩图报么?
看着它倏忽间变回一只白毛的兔子,纵跳着消失在草丛里,她觉得,刚才从捕兽夹里救出这只兔子——也算胜造七级浮屠?
非我族类,其心不一定异吧?
跟在身后的青蚨咧着嘴,笑呵呵地将双手捧在她面前,晃眼的是一手的铜币,只听得他笑说:“怎么样怎么样,和师傅我学法术吧,你看我可以变出很多很多钱财!”
“庸俗。”
“这世道没有钱是万万不能啊!”
“话说一只妖精,想要什么难以得到?何必去变了钱财买卖,还多费些力气。”
青蚨愣了愣,良久后点头“说的,似乎有道理。”他头一歪,又说“那我会其他法术,快和我学!”
路辛澄从未遇见如此黏人拜师学艺的妖怪。
唐梵也是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妖精,虽然她现在只是一块石头,所有心思都是说不出口,大概只有萧语可以听见她作为一块石头的心理活动。
说来这年代的修仙形式也是颇为奇怪——萧语附身的剑修就是如此,剑修之剑乃本命法宝,自修习过程中就开始相伴相随,不曾分离——就算她还没有被锻造成一柄神剑,只是一块笨重的石头。这块石头将来会成为他的剑,所以现在,他必须天天抱着石头,与它沟通,虽然唐梵会想,一块石头会和人交谈么?
“回神,正戏来了!”萧语突然低声说,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唐梵漫无边际的思想收回,她仔细地听外部的声音,也许它真是一块了不起的石头——许多细小的声音都听得真切,在他们身边窸窸窣窣的,都是些山精草怪的交谈——
“南边来了好大一波人……”
“人?我活了这么久都没见过人呢!”
“有什么稀奇,四年一次,我记得好多好多人骑着大马来的。”
“去看看去看看!”
呵,怎么有种在动物园里围观珍稀动物的感觉?唐梵心里默念。
山林的南部,的确密密麻麻聚集了很多人,萧语跃上一头半高的山石,扫视下方。
举着黄旗,骑着高头大马,身披轻甲,簇拥着中间的黄袍中年男人。
萧语摸了摸下巴,说:“似乎是哪朝的皇帝?”
“皇帝?”唐梵看不见,却听得到一些马嘶和一些人类的交谈,诸如“皇上……”“万岁”一类,看来是皇帝不错。
“四年一次的围猎吧?”萧语继续说,扭头看了看四周,却是有些担心“这么多没见市面的妖精围观,可是大大的不妙。”
“对那个皇帝不利么?”
“不是,这些精怪大多良善,只是……”他极目处的那个六旬老道,目光如刀地向他回视过来。
“怎么了?”
“那边有个会道术的道士,神色凝重,怕是想来个杀妖灭怪。”萧语倒是丝毫不介意那道士的目光,嘴角噙着略微的笑意。
“诶?道士?”唐梵愣了愣,心里忽然闪过不太好的感觉,她来不及抓住这个感觉是什么——那边,青蚨却是拉扯着路辛澄急急忙忙也赶来凑起了热闹。
路辛澄是百般不情愿,扭着身子,奈何青蚨不愧为妖怪,一只手扣住她的腰,死死地揽着,脚尖点在另一边的一颗茂密的青松上,目光忽闪忽闪地往下张望。
“你看你看,这么多人做什么?”他笑嘻嘻地说。
路瞥了他一眼,看了看那面皇家的大旗,就知晓了几分“皇室打猎,有什么好看的?”她转动了脑袋,看见密密麻麻围上去的各种妖怪,叹了口气,这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小心些,被禁卫军射成刺猬就不好了。”
“那些人,奈何不了。”青蚨嘻嘻笑着,满是无所谓。
她心里想的这倒也是,怕只怕皇帝会吓着吧?
她右眼皮忽而跳了起来,觉得不太妙,抬头瞧去——身子猛然绷紧。
觉察到她的异样,青蚨奇怪地看下来,只见她脸色发白,双眼死死盯着某处,双手掐着他的胳膊几乎陷进肉里去了。
“怎么了?”他问,再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尽头是一个灰袍的老道士。
“师傅。”她喃喃。
“嗯?”青蚨以为是在唤他,却看了她一眼,又不是。这时候他才明白了,说:“那个老道就是你迂腐的师傅?”
“……”她顿了顿,回答道“师傅的功力不浅,看他神色紧张的样子怕是已经察觉到四周的妖怪了。”
“那又怎样?”
“师傅向来厌恶妖类,遇见便是不死不休的下场。”她咬了咬嘴角。
“这么多妖精,他不是对手。”青蚨下结论。
路辛澄摇了摇头“他有一张弓。”
“怎样?”青蚨皱了眉头,觉得她的话里有问题。
“震天,弓名震天。”
青蚨一愣,忽而觉察过来,大惊失色道:“震天弓?!那是仙家法宝,怎会在他手里!”
“震天弓一箭如雨,每次必杀尽十里范围内的妖邪,不死不休。”她一字一字清晰地述说震天弓的效果,却觉得心里凉了半截,她抬首四望了一会儿,那些天真浪漫得过分的妖精们,叽叽喳喳围着看,却不知一支箭足以要去所有生灵的性命。第一次觉得,师傅,她尊敬了多年的师傅,不该出现在这里。
青蚨没有说话,她觉得环着她腰的手紧了紧,然后他俯下身来,凑在她耳边说“没事,”似乎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说“不会有事的。”
之后便是他整个人跃起,声音洪亮,不仅四周的妖怪们听见看见,连远处的人也可以——他在喊声里加了灵力,声音很大——“想活的妖怪,都给我回去!速度!震天弓在此!”
如同炸雷一般,四周闹哄哄犹如菜市场,听得“震天弓”的名头,那些修炼不到几百年的小妖怪们,尖叫着四散退去——快跑快跑,震天弓啊,听老一辈讲那是要妖命的东西啊!!
那边的人群也是一阵惊慌,老道士安抚了一下,冷哼着拿出金光流彩的长弓,心里暗骂:妖精,还不受死!对准长空,一箭射出——
如同烟花一样,在白昼炸开,可见它的光亮是有多大——一束烟花绽放,四下散开的亮彩直射而来,追逐着奔逃的妖怪。
那些箭只会以妖类为目标。
路辛澄站在高枝上,金色的箭光从她脸颊边擦过,青丝拂面——她眼神有些空洞,耳边已经传来一些惨呼,她扭了扭头,只见得一只利箭刺穿那只妖怪的头颅,鲜血就像丝状的彼岸花一样开放出来——心尖一颤——又有一支箭窜了过去,她看见是那只送她萝卜的白色兔子,在草丛里蹦跃,那只兔子——还是个孩子啊——她心念一闪而过,身子已然冲过去,快不过长箭,她只能伸手抓住箭身,试图拦下刺向兔子背部的金箭,未料仙家法宝就是不一般,力道如此之大,她拉住箭中,却是被它带过,手心的皮被拉开,鲜血抹在箭身上,她抓着箭的尾羽,却依旧阻止不了它射进兔子的后背。
她抓着箭,透过箭的抖动知道箭头入体了。箭一进入妖体内就化为金光消失,但是那个血洞却是分明存在的——兔子倒下,它回头,就看见路辛澄愕然地伸着手,满脸死寂——它三瓣的兔唇咧了咧,分明吐出的人话说:“你又救我,我娘说知恩图报……可是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没法报答你了……”它挪动了一下,靠近僵持不动的她,低声说“……我和你说……在那棵林子里最大的银杏树下,向左走三百米,有个洞……里面我藏了很多很多好吃的……萝卜、蘑菇……都给你,算是报答……”
她看了兔子一眼,愣愣说:“可是我没有救下你。”
兔子摇摇头“可是……你想救我啊,那也是的……你要是不喜欢,等我投了胎,再来报答好了……”
“……好。”她顿了很久,才这么回答它,兔子已经,闭上了眼睛。她有些发傻,震天弓之下——魂飞魄散,哪里会有灵魂转世?
它不过是一只懂得知恩图报的傻兔子而已,喜欢萝卜蘑菇的兔子——它没有伤害任何人——为什么轮回都不给它?
路辛澄瘫坐在原地,觉得心里荒凉了起来,没有力气,那些金光在她身边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张牙舞爪的……死了?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些恨意来,恨的人——竟是她的师傅,平白无故的,为何要放这么一箭?它们,不过是想来看看人而已,在深山老林修炼数百载不曾见过生人罢了,从未想过取人性命。
她便那么傻傻地坐在原地。
而那边,唐梵和萧语也是有些惊险。
萧语的身体是剑修——说到底也是个人,震天弓的箭不会伤他,可是——他身后的石头,那块有唐梵附身的石头——却被认为是妖类,一支金色的长箭直射过来。
唐梵听见刺耳的破空声音,直觉道很危险。
萧语来不及多想,他反身覆过石头,那支金箭笔直地透过他射在石头上——叮的一声——刺入石头,然后化为金光,唐梵只觉得浑身一震,倒没有多大不适,可是分明没有视觉的石头忽然开了视野——她看见萧语的肩头有一个血洞,冒着血,一股一股涌在她身上。
她忍不住惊叫一声——“萧语!”
他又受伤了!她只记得他那双被烧伤的手还没好,这次肩上的血洞看上去又是如此触目惊心——每次都是因为她,她忽而懊丧起来。
他扯了扯嘴角“没事没事。”
“我只是块石头!石头!中箭不会怎样!”她气急地喊,也许也是怕急了,若是她能跳,现在一定跳了起来,“你挡什么挡!我只是块石头而已啊!!你脑子被驴踹了?!”
萧语却还是笑,说:“不知道,我只是怕你中箭。”
“你……没脑子!”唐梵恼怒了一阵,却又心软下来“你没事吧?”
“没事,有些痛而已,这具身体是修仙之人,总归不是凡人,”他呲着牙说“你看的见了?”
“嗯,是啊,”唐梵皱眉看着他捂着肩,心想怎么包扎比较好,待她抬眼看这具身体的容貌时,却是一愣“沈年?”
萧语附身的剑修,眉目面貌,分明是稚气了许多的——沈年!那张二货的脸,她自以为不会认错,此次见到,总觉得抓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但是又拎不清那种感觉——沈年?他前世是剑修不成?那么在二十一世纪……他是普通人,所以说,这一世,剑修他会死?她脑中冒出的关系,令她冷汗冒了冒。
萧语一怔,摸了摸脸,眼神也是带了些许迷茫“沈年?那家伙?我倒是没有去看过这具身体的样子。”
他们还来不及仔细讨论这具身体到底和沈年有什么关系——只听得一声惊呼。
这才想起一件事,他们的目的——路辛澄和青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