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了他一眼,拿起了勺子。看他诚意可嘉的份上,怎么也得使劲吃完啊,里士满西饼店里最高级的奶酪蛋糕可是我最爱的美味。我先把别人的份儿划出来,剩下的部分狠狠地拿大勺子舀来吃,而他端起米酿喝了一口。
我们就一直那么沉默地面对面坐着吃宵夜。我用勺子舀着奶酪蛋糕,他则剥着煮熟的栗子吃。
“那个……”
“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我们两人同时停下来,相互看着。他静静地说:
“小姐,我想还是我先说吧。”
“请说。”
他站起来,背靠在墙上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似的。
“今天过来的时候想了很多……”
“嗯。”
“你今早跟我说的那些话……”
“嗯。”
“说不想去实现什么,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还说要按自己的方式生活。那并没有错,应该是没有错的。”
我放下被挖得乱糟糟的奶酪蛋糕,突然哽咽了。
“要说之前是我无礼的话,是因为我身边没有那种人,因为不熟悉、陌生,所以惊慌。你知道这个就行了。我并不是追究谁对谁错。我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对你的生活指手划脚的……虽然和我不同,但有会有一两个人像小蜗牛那样,缩在壳里静静生活。懂得先让步,去接受别人、包容别人的人是善良而美丽的。跟我的想法不一样也没什么不好。但我却那么恶劣,伤了你,让你心疼。我真的很讨厌看你哭,但我却弄哭你了。对不起,我道歉。”
一直以来强忍的眼泪,就在那个时候,在那个人的眼前决堤了。
从脸颊上滑落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地板上。黄东奎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啊,不要哭,不要哭。说好不能哭的。”
“没哭,我哪有哭!”
眼泪明明在簌簌地往下流,我却极力否认。这不是在哭,我没有哭!我曾答应过母亲,即使没有她,一个人生活也绝对不哭,那是我对母亲的爱。现在脸上滑落的这些,只不过是那一闪而过、毫无意义的悲伤。那只是一个很小的失误,很小的悲伤,不能说的……
“都说别哭了!我不是为了弄哭你来的,傻瓜李秀荷,非要把我弄得手足无措吗?我是来安慰你的,不是为了再把你惹哭的。”
我从他的声音里,感受到了他手足无措的慌张。我这才明白,我的眼泪会让那个人难过、动摇。这既神奇,又让我觉得安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似乎开始对这个男人有了期待,有了依恋。而他似乎也对我产生了同样的情感,我会是他心里如麦芒一般的存在吗?虽然渺小,但是却令人在意,虽然微不足道,但是不见了也会心疼吧?
“别哭,李秀荷。都说不要哭了,我可要生气啦。”
“傻瓜!那你就不要呆呆地坐在那儿,过来给我擦一下啊。”
我一边哭一边撒泼地喊着。这个男人真是没用,净会说,什么都不懂做。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被他抱在怀里。我抓着他的衬衫,把头埋进他宽阔的胸膛,无声地落泪,把他的衣领都浸湿了。我第一次在妈妈以外的人面前哭得满脸泪花,那一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那么安心地哭,可以得到那么殷切的安慰。从黄东奎这里,我第一次学到了这些。
我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哭了很久,在我哭的这段时间里,他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背,一边安慰我。别哭了,别哭了,他用低沉的声音不停地重复这句话。他身上有一种让人怀念、让人感到舒服的温暖。被远处雾气隔开的前世的某一天,我是否也曾这样抱着他哭泣,而他又是否曾这样抱着我、安慰我呢?这种熟悉和安心让人感到很舒服。我停止哭泣的时候,不知为何,我们突然都被一种莫名的深深思念和依恋吸引,相互拥抱亲吻起来。
因为害羞而生涩颤抖的我的嘴唇,生平第一次触碰到了男人的嘴唇。我本能地回应着,轻轻地张开嘴接受他的亲吻。我真的是太土气了,即便现在正在接吻,但我的行为还是很生硬羞涩。因为惊讶和害怕,他亲吻我的嘴唇时,我仍然一直睁着黑亮的眼睛看着他。突然在某一瞬间,他那像黑色海洋一样的眼睛里似乎含了一丝笑意。他吸了一口气,命令道:“小姐,请闭上眼睛。”
我像一个被催眠了的机器人一样,按照他的命令,乖乖地闭上了双眼。这下终于自然多了,像花瓣一样贴在一起的我们的嘴唇似乎有一种甜甜的花香。它就像是春天的甘霖,那么自然,那么清新,使我们相互更投入起来。刚开始,他像细雨轻抚新芽地一样,用舌头和嘴唇亲吻着我柔软的嘴唇;随着我慢慢的适应,顿时变成急雨般的激吻。
他的手安抚着我,在我泪迹斑斑的脸上落下温暖的轻吻。那是像对待初生婴儿一样,像羽毛般轻柔的初吻。就像是沿着水泥墙顺势而上、将整面墙蔓延成一片绿色的爬山虎藤蔓,他穿越了我冷漠的心墙、避开了我生硬的推拒,像一场出人意料的革命般感染着我。
“秀荷啊,李秀荷。”他用急促的声音叫喊着我的名字。我闭着双眼,点头回应他。因为他还没有让我睁开眼睛。所以我紧紧地闭着眼睛,想象着他轻抚我后背和脸的手和嘴唇是多么的深情,多么的温柔,多么的可爱。
“我的小姐真像是一个清亮的玻璃娃娃,真令人害怕。”他附在我耳旁低声私语着,这话什么意思呢?
“因为你太珍贵、太柔弱、太陌生了,就像是世上仅存的一株即将灭绝的珍贵野生花。我怕我伸手触碰的瞬间,你就掉落了。走近你也是一种罪过吧?我需要征得老天爷的许可吗?”
我正想回答他,突然看到了门外有人,只好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炳泰爷爷正在走廊尽头干咳。他边咳边喊道:“首尔少爷,现在很晚了,早点睡吧。小姐,快点出来吧。时间不早了,和男人一起在外面呆太久,被人看到会说闲话的,快点去睡吧。”
惊慌之余,我急忙地用力推开了他,然后一下子站了起来,向发疯了一样,打开门冲了出去,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上就急急忙忙地往房间跑。初吻的激动、被他拥抱着的恍惚感,让我这个瑞山小姐着实被吓到了。
但是我知道,那天晚上我整晚无法入睡,睁着眼睛在被子里翻来覆去之时,那个男人也和我做着同样的事情。对这件既冲击又有些出格的事情我绝不感到后悔,只会不停地回味那份悸动,咧着嘴傻笑,相信他亦如此。
第二天早晨,我吃过早饭后去了厢房。他也刚起床,正在走廊尽头刷牙。
“黄东奎,你和我一起喝杯茶吧。”
“好的,小姐。”他十分郑重,有礼貌地答道。但我们仍然没办法忘记昨晚亲吻的记忆,相互回避着对方的视线。他一直朝天看,而我则一直看地,相互不敢对视,匆匆向文衡堂走去。
但今天也少不了炳泰爷爷的身影,我和黄东奎正对面地坐在文衡堂的长廊木地板上,正想商量一些紧要事情时,他总要无缘无故地掺和进来。
“首尔少爷,你今天要回首尔了吗?”
“没有,我明天才回去。”
“这样啊,那你今天不打算去集镇吗?”
“恩,暂时没什么事情要做,怎么了?要去集镇吗?”
“也不是一定要出去……小姐让我去‘路茶座’买双花茶……现在钱也给我了……今天裱糊匠也说要过来干活,我如果去了集镇,担心找不到人帮忙干活,但我又不得不去那里一趟……”
“下午有时间的话就一起去吧,和爷爷一起去趟澡堂再回来。”
“也是,我该去澡堂洗洗了。呵呵呵,我觉得‘路茶座’旁边的三浦澡堂最好。呵呵呵,他们家的鸡蛋味道真的很不错。”
炳泰爷爷一直在那里嘟嘟囔囔,我们刚说要商量事情,他又开始过来掺和。好不容易用回答塞住了他的嘴,但我们正打算谈话时,他就又开始东拉西扯。碍于旁边炳泰爷爷的干扰,想商量的事情也就只能不了了之,转而聊一些无聊的话题。虽然一向尊敬老人的黄东奎仍硬着头皮一丝不苟地回答他的问题,但也早已是快要崩溃的表情。
不管怎样,这都不像是炳泰爷爷心不在焉的胡言乱语,反而像是故意的掺和,我从黄东奎近乎绝望的眼神里看到这样的怀疑。
炳泰爷爷虽然有些精神恍惚,但是对我的事情总是很警惕,很上心,该不会是被他察觉到什么了吧?难道是他隐隐觉察到黄东奎企图再次偷偷接近我,所以事先阻止?怪不得他哪都没去,就在我周围转悠。可是为什么炳泰爷爷背着的手里紧紧拽着不需要用到的棒槌呢?
甚至连东奎这小子也躺在我们的鞋子上盯着我们,脸上一副监视我们的神情。以前再怎么睡都睡不够的家伙今天竟然不睡觉,为什么眼盯盯地看着我俩?我们到底做错什么了!我最终还是忍不住喊了出来。
“爷爷,你去后院摘些柿子,切好拿过来吧。”
“小姐想吃柿子?”
“想吃甜柿子,爷爷,去后院的柿子树上摘10个过来,好不好?”
“好。”
听完我的话后,一动不动的炳泰爷爷不得已地站了起来。刚蹒跚地走几步就又突然折回来,把手里的棒槌塞到我手里。
“爷爷,这是什么啊,拿着这个干嘛?”
“拿着吧,遇到坏人的话还可以拿来打人。”
“打谁?”
“啊,炳泰爷爷,该不会想用来打我吧?”.
黄东奎和我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两人同时大声说道。炳泰爷爷勃然大吼:
“哎呀,不知道。反正有人犯事的话就用来打他,无论是谁,一定得打!任何人都不能碰小姐一根手指头,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