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一落,两名汉子顾不得伤敌,向左右跃出。
一阵震耳欲聋的长笑声倏地响起,客房的大门当中如同有一阵狂风卷出,众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一个长发披肩的红袍老人顿时出现在耶律玄的身旁。
当今四大无上宗师之一的“大漠神”耶律胤终于现身。
耶律胤宽大的袍袖飘扬,须发乱舞,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莫可匹敌的霸气,两道凌厉的目光直逼向三丈开外的白衣书生,嘿然笑道:“拜重楼,你好大的胆,竟敢上门向老夫挑衅!”
那白衣书生乃努尔哈赤麾下爱将之一拜重楼。
拜重楼来自于关外武林中的一个神秘门派“天狼神宫”,“天狼神宫”建于女真人的发源地布库里山之上,在女真人的心目中,享有极其神圣的地位。拜重楼就是“天狼神宫”这一代的宗主,亦是关外武林之中惟一有资格挑战“大漠神”耶律胤的绝顶高手。
拜重楼淡淡说道:“耶律兄,你果然躲在这里!”他面对着眼前这个强劲至极的敌手,说话之时,神态依然显得从容不迫,但身上一袭洁白如雪的衣衫却无风疾舞起来,声音缓了一缓,他又一字一句地道:“就算耶律兄躲到天涯海角,拜某亦会将你找出,将你的头带回关外去祭奠大汗在天之灵。”
耶律胤纵声大笑,喝道:“果不愧为努尔哈赤麾下忠贞不贰的爱将,这么快就查到老夫的头上来了。哈哈,不错,努尔哈赤确为老夫所杀,你又能奈我何?”
平一峰藏身于十丈之外的屋檐下面,闻言心中大震,耶律胤竟然胆敢出手击杀一代纵横无敌的霸主努尔哈赤,当真是胆大包天!
拜重楼身形微微颤动,冷冷说道:“阁下身为大金国师,位高权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为什么还要行刺大汗?拜某很想知道其中因由。”
耶律胤嘿然道:“拜将军,这么多年来,你我各为其主,还用老夫来告诉你吗?试问当今大金朝廷,努尔哈赤驾崩之后,谁最有资格登上皇位?古往今来的改朝换代,都不免染上一些血腥,你在宦海浮沉多年,这其中的道理,难道还不曾悟透吗?”
拜重楼蓦地纵声大笑起来,厉声喝道:“果然是他!想不到连他也下得了手!”声音之中,似含有极大的悲愤和恐惧。
耶律胤笑道:“他自然是下不了手,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却会替他效劳。现在大势已成,凭拜将军一人之力,又有何作为?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如今已是九五之尊,大权在握,你若冥顽不灵,恐怕也会死于非命!”
拜重楼目视长空,沉声道:“不错,现在是大势已成,我拜重楼也是无可奈何。但这些年来,大汗对我拜重楼恩重如山,他的血仇,我怎能不报?今日此地,拜重楼就先拔掉你这颗虎牙!”
耶律胤喝道:“大言不惭!”
拜重楼冷笑一声,侃侃说道:“半月之前,耶律兄在此与敖狂刀一战,已被敖狂刀的刀气所伤,却来不及休养,日夜兼程赶回辽东大营,刺杀大汗于营帐之中,又遭遇大汗座下两大护卫高手完颜符与乌拉,虽奋起击杀二人于掌下,但更是伤上加伤,是以才潜回中原,觅地疗伤。现今阁下虽声色俱厉,却已是外强中干,今日拜重楼欲取尔之性命,并非难事!”
耶律胤洪声笑道:“拜将军所言,果然是句句命中老夫的要害。但皇太极已是九五之尊,不日便将传令天下,封我耶律胤为大金朝一品侯之衔,拜兄难道还敢向本侯爷出手不成?”
拜重楼面露讥讽之色,哂道:“自古以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阁下虽然为皇太极立下赫赫战功,但皇太极又怎能将此事公诸天下?难道他会对人提起耶律兄曾助他弑父篡位,建下不世基业乎?”他冷冷一笑,又接着道:“阁下是否想知道,为何拜重楼能如此准确地掌握阁下的行踪?拜某就告知阁下,好叫你死也瞑目。这个消息便是皇太极使人传达拜某,他如今大事已成,阁下这柄刀也应自世间上消失了,只不过他不愿意亲自动手,而是借拜某之手来杀你!”
耶律胤高大的身躯一颤动,双目圆睁,厉声喝道:“胡言乱语,拜将军片面之词,实难叫老夫信服。”
拜重楼仰天一笑,神情之间无限落寞,长叹道:“所谓‘伴君如伴虎’,耶律兄并非我们女真人,阁下认为皇太极会如此轻易相信你?不管怎样,他杀父篡位,罪无可恕,他日拜某自会向他讨一个公道。但今时今地,贤父子就在黄泉路上先走一步吧!”
耶律胤神情大变,腰背倏地挺得笔直,沉声喝道:“拜将军欲取老夫之命,岂是易事!”言毕,双臂一挥,已然出手。
他乃当今武林四大无上宗师之一,武功修为业已登峰造极。但在半月之前,耶律胤先伤于敖狂刀的刀气之下,再受创于努尔哈赤座下乌拉与完颜符两大高手,一身功力仅剩下五成。
但五成的功力,仍是非同小可!
双臂一挥之间,暗流汹涌,迅若疾雷闪电。遂听得两声闷哼,拜重楼身旁两大高手的身形皆是一晃,往后退出一步,仍是站不稳脚,又退出半步,这时才觉喉中如有物阻,“嚓”的一声,咳了出来,喷在地面,艳红!
竟是一口鲜血!
耶律胤果然是老谋深算,深知眼前拜重楼的武功深不可测,即使自己在未伤之前,胜他也是不易,如今只剩下五成功力,更不能将“大漠派”的武功发挥到极致,如何敌得这“天狼神宫”的一代宗主?
是以,这一招只求先伤拜重楼座下的两大高手,然后与儿子耶律玄联手,方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拜重楼身边的两大高手被他蓄势一击,皆受重伤。
他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傲然的笑意。以他今时今日的武功及经验,即使在重伤之下,也不容人轻觑!
这时候,就觉一阵微风吹过,一人已出现在眼前咫尺,白衣飘拂,双手曼妙如莲花盛开。
拜重楼终于出手了。
耶律胤虽知拜重楼久欲挑战自己“关外武林第一人”的崇高地位,却从未与他真正交手。但他终于亲自领教到了拜重楼超卓的武学修为。
“天狼神宫”的武学专走奇诡的路子。
拜重楼在一瞬间就从不同的方位,用不同的手法、不同的力道向他攻出一百二十招!
耶律胤顿时如同伫立于狂风骤雨之中。
他平生首度生出一种临阵气馁的感觉。
以他的武功,在未重伤前,要化解拜重楼的这一百二十招绝不困难,只须用一招就够了。
一招“海市蜃楼”!
但现在,他的功力只剩下五成,五成的功力根本就不能施出“大漠派”最高武学“海市蜃楼”!
他感到了生命在强大的力量面前竟是如此脆弱。
他的眉梢不禁扬了扬。
我不能败!
心念至此,他断然出手。
全身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如炒蚕豆一般,身体在瞬间似膨胀了一倍,衣发飞舞,然后,轻飘飘地拍出了一掌。
轻若鸿毛!
拜重楼看见眼前掌影在飘,了无定处,这一掌究竟欲攻向何处?心念一转,他身形由疾舞变为静止,活生生地挺立在耶律胤面前。
耶律胤的双掌顿时印上了他的胸膛!
拜重楼的脸上现出几分的痛苦的神情,同时又似有几分的快意,几分的诡异。
当今天下,任何人硬受耶律胤一掌也不会感到轻松,即使是在他只剩下五成功力的情形下!
但耶律胤脸上却露出愕然的神情。
以拜重楼的武功,怎会如此轻易中掌?
心中正感到不妥之际,忽觉自己的双掌竟如同击在一块朽木之上,紧接着掌心处似断开了一道缺口,全身的功力如同决堤之水,向外倾泻而出。
他的心中不禁大震,顿时想起“天狼神宫”秘传的一种诡异武功来,失声喝道:“嫁衣神功!”
“嫁衣神功”是“天狼神宫”秘传的两大神功之一,练成之后,不仅能脱胎换骨,而且吸取敌手的功力,转嫁于地下,直至对方力竭而亡!
耶律胤乃武林中绝代宗师级的人物,见闻何等广博,立时察觉自己已被拜重楼的“嫁衣神功”所困。换做其他的武林中一流高手,绝不能自拜重楼的“嫁衣神功”之下全身而退。但耶律胤是何等人物?别人不能为的事,他竟然也做成了!
全身的功力仍是决堤之水一般自掌上流逝。
他的双掌却忽变透明,双掌的肌肉似乎在刹那间褪尽,只剩下一双枯骨般的手掌。
大漠枯掌!
他耶律胤在这时候居然还能施出名震武林的“大漠枯掌”!
枯瘦的双掌深深印入拜重楼的胸膛。
拜重楼脸色顿变,身形往后疾退。
据传,“大漠派”之中,有两大绝世神功,一种是“海市蜃楼”,一种是“大漠枯掌”。“海市蜃楼”是“大漠派”最上乘的武功,“大漠神”耶律胤便是仗此跻身于武林四大无上宗师之列。
现在,耶律胤虽然使不出无敌天下的“海市蜃楼”,却能使出“大漠枯掌”。
“大漠枯掌”这种武功的厉害之处,绝不在“天狼神宫”所秘传的“嫁衣神功”之下,所以,拜重楼在占尽先机的情形之下,仍是要退。
因为他知道,只要让耶律胤的一双枯掌陷入自己的胸膛,伤及心脉,未待耶律胤毙命,自己就已被摧心裂肺而死。
拜重楼这一退,耶律胤的双掌立时自他胸膛上撤回,同时仰面喷出一口血雨,虽未命丧于对方的“嫁衣神功”之下,却也伤上加伤。
他身形微晃,竟是摇摇欲坠。
一人从旁急掠而至,伸手扶住他。
是他的儿子耶律玄。
到这个时候,耶律胤心中才生出极大的悔意。他素来自视甚高,自忖已是天下无敌,平时对这个儿子甚是娇惯纵容。倘若他学到自己七八成的武功,自己何至于如此辛苦?
他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神情,大喝道:“快走!”
想走之时,却已迟了。
拜重楼倏地去而复返。他不会再给耶律胤任何的机会,这一次出手,更是凌厉至极。
白衣如雪,漫天都是他的影子。
耶律玄大喝一声,纵身上前,双掌疾拍而出。
他的武功虽然与其父相距甚远,却也算得上是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奋力一搏之下,拜重楼一时竟不能逼近。
拜重楼纵声长笑,忽出手拂中耶律玄的右肩。
耶律玄连声惊呼,身形往后抛跌,顷刻之间,已坠地不起。
“大漠神”耶律胤心中大震,大喝道:“玄儿......”此时,这个名震武林的一代宗师已是雄风殆尽,不过是一个老人,一个迟暮的老人。
拜重楼身形卓然而立,衣白胜雪,嘴角隐隐留下一缕血迹。
受了“大漠神”耶律胤的“大漠枯掌”蓄势一击,也不能不身负重伤。
但他脸上却挂着几缕萧索的笑容,淡淡说道:“拜某本来欲在完成大金一统天下的宏图霸业之后,再与耶律兄公平一战,想不到竟等不到这一天的到来,更不能领教阁下名震天下的‘海市蜃楼’!”
耶律胤蓦地狂笑起来,沉声道:“以拜将军这一身武功,能在老夫的‘海市蜃楼’蓄势一击之下全身而退吗?”
拜重楼沉吟半晌,长叹道:“不能。”
耶律胤厉声道:“既然如此,拜将军为何还不动手?倘若今日耶律胤能不死,他日必踏平你‘天狼神宫’!”
拜重楼叹道:“耶律兄今日死于拜某掌下,定然是死不瞑目。但大汗一生纵横沙场,所向披靡,未死在敌人之手,却命丧于阁下的掌下,他又岂能瞑目乎?”
耶律胤道:“女真人内部之事,老夫顾不得计较许多。老夫刺杀努尔哈赤也不过是为了求得荣华富贵,稳固自己在大金国中的地位,总之,普天之下,谁能给我权势地位,老夫就为谁卖命。”
拜重楼凛然道:“大汗一生征战沙场,所向无敌,却死于匹夫之手。拜某今日杀你,乃是为了以慰大汗在天之灵!”言罢,杀机大盛,衣袂猎猎飞舞,欲发出致命的一击。
就在这时,北风忽起,无数的败叶漫天疾舞。
一阵尖锐至极的狂啸声自风中传至。
拜重楼立时生出强烈的感应,举目望去,西北方的屋顶之上,忽涌现十多条人影,为首是一个气势威猛的锦袍老者。那锦袍老者大笑道:“耶律兄,龙门千浪救驾来迟,祈望恕罪!”
来人竟是陕西龙门世家掌门龙门千浪!
十一、 剑心魔
平一峰甫一见龙门千浪,顿时想起他那忘恩负义、绝情寡义的儿子,心中不禁杀机大炽。
耶律胤身形陡地一挺,尽复威猛之态,狂笑道:“龙门兄来得正好!”
笑声未落,那数十条人影自空而落。
败叶飘飘,剑花满天!
拜重楼顿时感受到那漫天的萧萧剑气,脸色不禁变了一变,冷然道:“龙门世家名重武林,难道也要来锳这一趟浑水吗?”
龙门千浪冉冉飘落耶律胤身旁,笑道:“拜将军此言差矣!耶律兄与我龙门世家早已联姻,‘大漠派’的事也就是我龙门世家的事了,耶律兄,你说是不是?”
耶律胤大笑道:“不错,不错!”
耶律玄见了龙门千浪,顾不得伤势,自旁凑了上前,稽首下拜道:“龙门世伯,怎不见雪妹一同前来?”
耶律胤闻言,双眉一皱,暗道:玄儿真是不堪调教,大敌环伺之下,心里仍是惦记着儿女私情,将来绝非成就大事之才。
龙门千浪哈哈笑道:“耶律公子稍安毋躁,待此间事务一了,世伯一定会让你见到雪儿。”
拜重楼面沉若水,冷然说道:“龙门世家的‘落日剑法’名扬天下,拜重楼仰慕久矣,今日何幸,能得龙门兄的亲自指教?”言罢,长笑一声。他身旁的两大“天狼神宫”高手已纵身跃出,疾扑向龙门千浪座下的那些剑手。
这两名“天狼神宫”的高手,虽受耶律胤一击致伤,但经过运功调息,功力已恢复大半,此时双双出手,端是锐不可当。
哪知,龙门世家的剑手亦非等闲。
长剑挑动,整齐划一。
当那“天狼神宫”的两大高手欺至近前之时,忽觉剑光耀眼,剑风拂面,全身上下无不在剑气笼罩之下。
好厉害的剑阵!两人忙不迭地撤掌,疾退。
拜重楼脸色顿时变了一变,他早已看出,这些龙门世家的剑手的武功其实并不太高,却料不到所组之剑阵竟是如此厉害,当下沉喝道:“好!”
白衣飘处,人已出现在剑阵之前,屈指疾弹。
铮铮铮!
每一道指劲,皆中一道剑光。剑阵之中,人影蹿动,十余名剑手穿插不息,拜重楼虽以弹指神功退却一批剑手,但另一批剑手却立时替上,配合得毫无破绽。
拜重楼倏地长啸,身形跃空而起。
数十道凌厉的剑光立时由下而上,疾点而去。
拜重楼袍袖飞舞,翔若鹰隼。那些剑光甫一接近他的身影,立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了去。
龙门千浪与耶律胤互觑一眼,脸色都是一变,双双向上跃起,疾迎上去。
拜重楼身在空际,忽见一道耀眼至极的剑芒迎面射来,心中一震,右掌疾拍而出。
剑芒顿敛!
拜重楼不进而退。
一人忽出现在他眼前,红袍长发。
“大漠神”耶律胤!
耶律胤双掌疾拍而出,犹如卷起一阵狂风。
他名列当今武林四大无上宗师之一,虽已负重伤,却也不容人轻视,既令以拜重楼的武功,在先破剑阵,再退龙门千浪的情形下,也自忖不能硬接耶律胤这两掌。
他身形再退,退如风中败絮。
当他飘落在地之时,脸上血色褪尽,哑声道:“我们走!”双手并伸出,一手扯着一名手下,足尖一点,腾空跃起,越过高墙,瞬息消失不见。
耶律胤凝望着拜重楼消失的方向,过了半晌,高大魁梧的身形一挫,足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经此一役,他已至油尽灯枯的地步。
龙门千浪急上前伸手扶住,问道:“耶律兄,你没事吧?”
耶律胤此时雄风尽失,涩声说道:“多谢!”他在武林中的地位是何等尊崇,多少年来,这是他对人说出的第一个“谢”字。
龙门千浪干笑道:“‘大漠派’与陕西龙门世家,本是同气连枝,共同进退。你若谢我,即是见外!”
耶律胤脸上现出一种异样的神情,连声说道:“不错,同气连枝,同气连枝!”
龙门千浪仰望苍穹,默然半晌,叹道:“耶律兄,数年不见,我们都老了。唉,小辈的事,也该为他们操办一下了,你说是不是?”
耶律胤道:“不知龙门兄有何打算?”
龙门千浪回头笑道:“自然是耶律世侄与小女的婚事了。其实,这件事已提起多年,奈何小女任性妄为,竟然屡次避而不见,此番贤父子前来中原,小弟实有心将他们的婚事办了,也了了我们老一辈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