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时隔多年
天幕渐渐转阴，最后一丝阳光被绵密的云层遮住。时钟指着上午８点钟，麦哲伦起床，穿上衣服，伊苏崔格的校服太过柔软的布料让麦哲伦稍微有些不习惯。他看了一眼窗外略显暗淡的天幕，玻璃上跳出一段天气提醒，说是十分钟后开始下雨。麦哲伦打开门，１７号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它端着一盘三明治说：“主人，你离迟到还有一个小时。”
“１７号……等等去学校别喊我主人。”麦哲伦一边刷牙一边说。
１７号作出思考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它好像才回过神来说：“好的，主人。”
麦哲伦接过１７号手中的三明治叼在嘴里，１７号先去楼下准备车辆。他们住贝克区的一栋公寓，从这里到国王街的伊苏崔格公学大约二十五分钟的车程。伊苏崔格是月球最高学府，大凡钱权世家都会送他们的孩子去那里上学，享受世界上最好的教育。据说科技领域和军事领域的人才有一大半都毕业于伊苏崔格，尽管建校才十几年却号称人类的未来摇篮。麦哲伦实在不算什么有钱人，否则就不会住在贝克区了。只是在某一天麦哲伦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接到来源不明的通知说要去伊苏崔格上学，落款是父亲的名字，却不是发自父亲的邮箱。
麦哲伦走到楼梯口，咬掉最后一口三明治。天空刚好下起了雨，整个贝克区充斥着淅沥的雨声，一切都被控制得恰如其分。１７号已经取出磁悬车在门口等候麦哲伦，它穿了一身西服，今天它要扮演哥哥的角色。几个街区外的一大段电磁公路网正在维护，他们只能绕开那一段路，这无疑又要花费十分钟的时间。邻居热情地朝１７号打了个招呼，１７号熟练地堆起笑容，礼貌地说：“你好。”
整个贝克区大概只有麦哲伦知道在这住了六年的１７号是一个机器人，附近见过１７号的人都以为它是一位勤劳刻苦的单身父亲。１７号被制造得太像人类了，他的皮肤比木星动力老板身边的姑娘脸颊上的皮肤还要光滑细腻。但如果是机械领域的专家仔细观察１７号的行为举止就不难看出一些属于机器人的痕迹。一般人并不会往这方面去想，因为在现行法律下制造或使用与人类相似度７５％以上的机器人完全属于违法行为。
麦哲伦倒也乐于让别人以为１７号是自己的父亲，因为他那真正的父亲一年也见不上一次面。麦哲伦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在从事科研工作，但至今为止仍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工作。从十岁开始他的父亲就隔三差五的消失，一年后他收到一则**，背景是一堵白色的墙壁，他的父亲在镜头前面色平静的说要离开一段时间，接着就杳无音讯了。后来麦哲伦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汇款，但金额实在少的可怜，只能支撑日常用度与极少的额外花销。以至于他不得不和１７号搬离原来住的地方，不过对他来说值得庆幸的是１７号这家伙不用吃东西。
一场并不突然的大雨笼罩着这片区域，远处高楼被雾气蒙得模糊。１７号坐在驾驶位，天气提醒说这场雨要下两个小时。ＴＲ４快速地在公路上驰骋，睡意未消的麦哲伦在车里打起盹儿。贝克区的街道平常很少见到ＴＲ４级别的磁悬车，一路上人们纷纷侧目，看着磁悬车切开雨线一晃而过。十几亿人口挤在这座城市里，名义上是一座城市实则已经被划分成三十六个地区。贝克区是少数几个较为贫瘠的地区，说不上贫困，但毕竟比不上那些每餐都有精致牛肉的地区。
伊苏崔格就位于月球城最繁华的地区，哈密尔顿。麦哲伦小时候住在毗邻它的新泽西，对于哈密尔顿的印象只存于他模糊不清的记忆中。他幼年时去过哈密尔顿，但那时月球城刚刚开发，目之所及都是施工的情景，哈密尔顿像躺在机械台上的机器，无数的机械手臂在不停地摆弄它。
“主人，五分钟后我们进入新泽西。”１７号说。
半睡不醒的麦哲伦伸了伸懒腰看了看车窗外，新泽西周边一片大晴天，天上的云朵按照随机算法形成不同的形状。距离离开新泽西已经过了六年时间，与其说地球，倒不如说他的童年是在新泽西度过。
“１７号，你还记得新泽西吗？”麦哲伦问。
“１７号是机器人，记忆一旦被写入就永远不会忘记。”１７号回答。
“那你还记得地球吗？”
“１７号的记忆中没有地球的数据，主人。”１７号的语气显得无奈。
窗外急速向后跃去的街道并没有麦哲伦记忆中熟悉的场景，他和父亲一起居住的旧所在新泽西某个不太热闹的角落。麦哲伦突然心血来潮，拍了拍１７号的肩膀，笑着说：“带我去旧房子看看。”
“你离迟到还有二十分钟。”１７号说。
麦哲伦自信地说：“放心吧，就过去瞧瞧。迟到而已，本大爷经验丰富着呢。”说完，ＴＲ４一个八十度转弯拐进一条小巷。新泽西的巷子四通八达，每条巷子都是一派灯火影错的模样，繁华程度远非贝克区那些人烟稀少的街区可比。１７号将速度提升至超速限制下的最大速度，走街串巷地疾驰，两道卷起一阵阵风。
ＴＲ４在一栋大楼前停下来，这栋楼有五十层高，往来出入的人各个都是属于上流阶层。他们吃着纯天然的肉和蔬菜甚至还有海鲜，享受着最高医疗待遇，生老病死都由ＥＵＤ负责，连ＴＲ４这种级别的磁悬车对他们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的货色。一直到五年前，麦哲伦都还在这栋楼里住着，享受着属于上流社会家庭的一切。他后来听说原先分配给父亲的那一层已出手给一位军方高级将领。他抬头望向那层楼的窗口，窗门紧闭，他打开望远镜都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仿若有一柄利刃将他和那空间的联系彻底斩断。
“走吧，１７号，去伊苏崔格。”麦哲伦最后望了眼大楼的门口，带起一阵狂风，扬长而去。
新泽西的主干道直通哈密尔顿，哈密尔顿由最初的月球基地开发而成，是月球城的雏形。干道上的绿化面积明显比途径的区域大了许多，各种叫不出名目的植物被栽种在道路两旁。麦哲伦上次来这的时候这里还只是普通的金属地基建成的简易公路，还没有嵌入电磁网络。
“糟糕！只剩五分钟了！”麦哲伦惊叫道。
“主人，十五分钟前你说迟到没关系，１７号就没有提醒你了。”
麦哲伦盯着１７号，知道这家伙是个呆子，却还是忍不住觉得它这话是在损他。他扶着额头大喊：“最大速度！最大速度！”
“已经是最大速度了，根据１７号计算还需要八分钟才能到达伊苏崔格公学。”１７号说。
“提速吧？”麦哲伦提议。
“超速是违法的，１７号会被判处死刑。”１７号回绝。
“你生下来就该被判死刑了。”麦哲伦一把夺过方向盘说：“不过不会的，因为是我开车。”表盘上的数字急剧上升，窗外风景被撕裂成色块向后方倒卷。顶上响起温柔的女音：“警告，您已经超速。”１７号没有阻止麦哲伦，ＴＲ４朝着国王街的方向狂奔，旁边的车被他们的速度吓到了，都自动开启保险系统停在了路边。
哈密尔顿的街道拥堵程度近乎恐怖，以至于不得不将车道分为地面和空中两层。站在二十几楼的办公室里，靠着落地窗发个呆旁边说不定就会有辆磁悬车擦窗而过。所幸空中的交通干道由特殊的全透明电磁管道组成，发生事故也不会波及旁边的建筑。
麦哲伦开着ＴＲ４一路狂飙，直接进入空中高速通道。隔着管道已经能看到伊苏崔格宏伟的校园。窜出空中通道后，国王街近在咫尺，后方响起了一阵警笛声。ＴＲ４操作台的屏幕上跳出一段信息：你已经超速，请立即停车！后方的警车不断朝他们逼近。
“主人，你正在被追捕。”
“我知道！”麦哲伦心想完蛋了，下意识把速度继续往上提升。最终差点正面撞上伊苏崔格的校门，１７号以极快的速度进行了强制刹车操作，车子稳稳当当停在伊苏崔格正门。警车正朝他们的位置赶来。
麦哲伦突然反应过来对１７号说：“别叫我主人，让他们发现你是机器人就完了。”
“１７号不能撒谎，１７号会被判处死刑。”１７号的语气像是正在介绍某种啤酒的口味一样。
“开启人格模拟。”麦哲伦命令道。
话音刚落，１７号神色突变，像换了一个人。它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西装的领口，调了调领带的松紧程度，面带笑容说：“小麦哲伦，我们要被抓啦。”
警察敲了敲车窗，麦哲伦打开车门下了车。一共三名警察，为首的两手握着一把脉冲枪。为首的警察言简意赅地对１７号说：“姓名，住址。”
１７号双手举过头顶，一脸谄媚地说：“警察先生，我的名字是弗兰克·阿巴格诺，这小子是我弟弟，叫麦哲伦。”说着他摸乱了麦哲伦的头发。麦哲伦怔怔地看着１７号，仿佛看着一名失散多年的老友。
“身份检查。”１７号的谄媚显然没有对警察起到作用。
警察拿出扫描仪，将麦哲伦全身从上到下扫了个遍。扫描仪的屏幕上跳出麦哲伦的个人信息。“费迪……？”那名警察嘴中嘟囔。另一个警察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旋即皱起了眉头。他们的眼睛不停往麦哲伦身上瞄。
麦哲伦没有听清警察的谈话，麦哲伦此刻非常紧张，１７号哪有什么合法身份。警察准备扫描１７号，核对它的身份信息。突然间“叮”的一声，警察的通讯设备响了起来。没有图像，只有声音。警察听了几句后，马上变得唯唯诺诺，声音那头像是某个上级。挂断后，那名的警察态度明显好转，没有再对１７号进行身份扫描，叮嘱他们遵守交通法后便离开了。麦哲伦心中一颗悬石最终落地，长吁了一口气。他无暇去细想那个声音的身份，只知道１７号算是逃过了一劫。
伊苏崔格一处高塔的窗前站着一个人，他站在这有一会儿了，饶有兴致地看着校门那辆差点出了事故的ＴＲ４。
“小家伙这么大了啊。”他自言自语地说．
麦哲伦这时候才发现周围人都在看他和１７号，眼睛里大多都带着鄙夷的神色。国王街大概算的上是整个月球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几乎等同于纽约的曼哈顿。哈密尔顿聚集着整个人类最富有与最有权势的一批人，走在这条街上的人浑身上下都是奢侈品。在这个天然资源极度匮乏的时代，他们可以穿得起野兽皮制的大衣，用鸟类的羽毛来装饰自己的帽檐，还总喜欢拿着根绅士棍，仿若回到了工业革命初期的伦敦。
实际上伊苏崔格的校服也都是出自前伦敦有几百年历史的裁缝店的手笔，一针一线都十分精准，金刚石雕刻成的校徽底盘嵌上蓝宝石材质的鹰眼图案。只是麦哲伦穿惯了批量出售的工业服装，此时连校服都穿不整齐。１７号倒是一身西装笔挺，但他那身廉价的西装明白人一眼就能瞧出是次等货。
“小麦哲伦，他们都在看我们啊。”１７号的语气透着一股吊儿郎当的劲。
在伊苏崔格门口因为超速差点造成事故而被警察追捕，这事实在太丢脸了。麦哲伦涨红了脸，尽量让自己不去注意周围的目光。他扭头看到伊苏崔格巨大的校门，两边的石柱上缠绕着一只似龙似蟒的生物，顶部各自端坐着一只怒吼雄狮。两只狮子中间漂浮着的金翎猎鹰的全息虚影在校门上方盘旋，慑人的黄金瞳孔注视着下面的人。
“已经超时两分钟啦。”１７号手拍了拍麦哲伦的背。
麦哲伦这才反应过来，他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校门内看去空无一人，估计这会儿开学典礼都已经开始了。
“快走。”麦哲伦大喊，他们又坐回ＴＲ４，直接开进校门。
当他们通过那只飞鹰的时候，那双黄金瞳孔注视着麦哲伦毫无生气地说：“麦哲伦·皮诺，欢迎来到伊苏崔格。”
伊苏崔格校园的面积足有于四分之一个普通城区之大，放在地球上相当于一座小型城市。建筑是典型的中世纪建筑风格，教学楼与宿舍区都由一座座城堡组成。这个世纪几乎已经绝迹的手工雕塑在伊苏崔格的校园内比比皆是，甚至藏有曾经地球上仅存的名贵石雕之二的断臂维纳斯和哀悼基督。校内著名的莫贝尔湖是月球城最大的湖泊，湖泊中央点缀着几座小岛，数座长桥直通岸边的几座主楼。与外界相比，这里仿佛一个独立的世界，以那道校门为界限将内外隔绝起来。
麦哲伦打开伊苏崔格的地图，想尽快找到举办开学典礼的地点，然后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混进去。ＴＲ４跟着导航穿过一片茂密的小树林，又绕过整个莫贝尔湖畔，终于找到了举办开学典礼的地点，这座建筑外观看起来像极了地球上的悉尼歌剧院。门口的玻璃上显示着开学典礼的信息，上面的文字说斯坦利·库布里克校长此时正在演讲。
门口只有几个扫地机器人在清理地面，门左边的全息影像正在显示着每个学院这个学期的课程安排以及每个老师的肖像，站在门口能听到校长浑厚沉重的声音。
“１７号，我们进去吧。”麦哲伦说。
“记住，你现在是弗兰克·阿巴格诺。”麦哲伦又叮嘱了几句，他说话同时脑海中又闪过那个藏在内心深处的身影，那个真正叫弗兰克·阿巴格诺的人。
“我记住了！”１７号伸了伸腰，一副准备作战的模样。
１７号最初不具备人格模拟这个功能，如果让别人知道机器人拥有这项能力，１７号早就被送到废料厂肢解了。
麦哲伦和１７号准备溜进去，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麦哲伦·皮诺，你已经被监控看到了。”
声音听起来是教师一类的人，麦哲伦此刻觉得自己就像被定罪的犯人，慢慢扭过头看向他。这个人是亚洲人，墨色的头发与眼睛，不太挺拔的鼻梁，脸颊上有一道令人胆寒的伤疤。他穿着一件黑色皮衣，满脸的胡渣和以高贵典雅著称的伊苏崔格格格不入。
“十二年过去了啊，小家伙，还记得我么？”这个人面带微笑。
麦哲伦观察了很久，五官有些印象，但他实在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１７号在一旁茫然无措，显然他的数据库中也没有这个人的信息。
“您是？”麦哲伦小声问。
“忘了我很正常，上次见你时你才五六岁呢。”
麦哲伦仔细回想，十二年前月球城还没完工，那时大部分人都还住在南极。可南极基地住着几十万人。他印象最深的亚洲人是一个女孩，女孩小麦哲伦一岁，她总喜欢喊麦哲伦哥哥，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时隔多年他都有些记不清她的模样了。而关于面前这位大叔，麦哲伦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是谁。
“当年送你的１７号，没想到还在你身边啊。”他双手插着上衣口袋淡淡地说。
麦哲伦睁大眼睛，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抽丝剥茧般一丝丝涌入脑海。
“辛……辛叔？”麦哲伦不敢确定，因为回忆中的这个人已经死了。ＥＵＤ安全部执行长官，辛弃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