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克将军,”麦克阿瑟对沃克的意见不屑一顾,“我要告诉你,目前汉城的补给情况不足以同时维持第八集团军和第十军团,因此必须在东海岸——也就是我选定的元山建立一个新的补给进口港。因为仁川由于潮汐的原因,每天仅能卸货五千吨,而釜山至汉城的铁路已经毁于战火……所以,我选中了元山。还有,从战术上讲,元山可以在攻取平壤时从侧翼施加压力,同时也可保持半岛东边走廊的安全。我想等第八集团军和第十军团在朝鲜北方会合时,再将统一指挥权交给你,而现在,就按我的计划办吧!”
麦克阿瑟说完,众人无言。谁还能说什么呢?他的决心已定,要知道,他是刚刚夺得仁川胜利的传奇式的英雄,而这个胜利几乎是由于他力排众议、我行我素得来的,那么现在,谁又能说动他呢?
但是,外号“猛狗”的沃克不甘心,一方面是他有在欧洲战场曾在巴顿麾下建功的资历,一方面他始终认为麦克阿瑟对他不信任,因而他耿耿于怀,当然,最主要的理由是他认为这次他是正确的。于是,他开口说:“如果您作为战区最高指挥官已做了决定,我只好服从命令。但是,我提醒您,总司令官,您的作战计划,五角大楼批准了吗?”
“你是说参谋长联席会议?”麦克阿瑟一笑,叼起了玉米棒子烟斗,徐徐吐出一圈烟雾,“我倒希望布莱德雷再次对我的计划吹毛求疵,遗憾的是,这次同仁川不一样,布莱德雷,还有马歇尔和杜鲁门,他们对我的计划大开绿灯,因此,你就不用担心了吧,沃克?”
听到这些话,沃克等将军目瞪口呆:既然一切都安排好了,并且已获批准,还把我们从朝鲜叫到东京来干什么呢?难道仅是抖一抖总司令官的威风吗?沃克确信,麦克阿瑟头脑发昏了,仁川的胜利使他丧失了正确的思维能力。他肯定在内心打着如下的算盘:与其从陆地进行单调而费力地跋涉,不如从元山两栖登陆,后者的前景要辉煌得多。报社将再次以大字标题报道在敌后实施的迅猛、果断而致命的打击,并发表题为“当今军事天才”的社论。好的,这个异想天开的自大狂!沃克心里骂道。
后来的事实证明沃克的猜想是对的——麦克阿瑟的一厢情愿的作战计划没有收到他预想的辉煌前景,而且糟糕极了。首先,第十军从前线撤下,势必由仁川登船外运,而供给第八集团军的补给品也由仁川运进,由于优先保证第十军登船,使得第八集团军的补给迟迟运不上岸。而且,仁川港造成了拥挤不堪的状况。麦克阿瑟被迫下令第七师向南行军二百英里,改由釜山登船外运。第七师在堵塞严重的公路上向南行进,而向北运送给第八集团军的物资都要为该师让路。当第七师到达釜山后,登船出航又要优先于给第八集团军运送补给品的工作,结果麦克阿瑟在仁川和南部公路以及在釜山都造成了后勤补给的极大混乱。第八集团军迟迟得不到补给,无法迅即向北推进;而第十军团好不容易上船运行到元山,却又因排除水雷耽误了半个月才从元山登陆,而这时,南朝鲜军队第一军早在二十多天以前就攻下了元山,并且向北挺进,麦克阿瑟的又一次辉煌的两栖登陆作战的计划便这么不光彩地泡了汤。
多少年以后,布莱德雷还在为麦克阿瑟的那次指挥失误懊悔不已。他甚至说,假如提出那个作战计划的是指挥学院的某一名少校的话,那名少校一定会在哄笑中被赶出课堂的。他还说,假如不批准麦克阿瑟的作战计划而给他发出这样的电报就好了:取消元山作战,派第十军实施“穷追”。将第十军和它的战术支援空军加强给第八集团军……假如……这位事后聪明的布莱德雷同样犯了一厢情愿的错误,他在提出这些假如的时候,还不包括如下的因素:那就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参战。事实上,即使当初麦克阿瑟昏头昏脑地拟定那个元山作战计划,而代之以布莱德雷事后提出的种种“假如”,其结果也一定不会强多少。因为那时候,毛泽东派到东北去的十三兵团,已在鸭绿江边集结两个多月了。
三
已是傍晚时分,麦克阿瑟还在东京第一大厦六楼他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日落后的窗子渗进一些灰白的光线,映在他的布满皱纹的脸上,这张脸上好像罩了一层阴影。
麦克阿瑟年已七十岁,但身体依然强健。这也许是他每天早晨坚持做健身操的缘故。踱起步来,虽然步履缓慢,但结实有力,居然看不出七十岁人的老态。
他的办公室房间不大,装有空调设备,胡桃木镶壁显出几分东方的典雅。屋里摆有一套舒适而并非豪华的皮面沙发。一张普通的长桌上蒙着绿呢台布。靠墙的玻璃书橱里摆了许多军事理论和军队条例的书籍。还有一张小烟桌设于墙角,上面陈设了五十个各式各样的烟斗和一只木质烟丝碗。墙壁上悬挂着华盛顿和林肯的画像。在林肯的画像下面挂着一张字幅:
假如要我去解释——不要说去回答——所有对我的攻击,这个铺子还不如关了去干别的生意。我尽全力去干我知道怎样干和我能干的事情。我打算这样一直干到底。如果结局对我是美满的,别人攻击我的话就一文不值。如果结局对我是悲惨的,即使十个天使担保我是正确的也无济于事。
有一点与众不同的是,他的办公室里没有装电话,目的是为了防止不必要的干扰——必须来请示他的事情要通过他的心腹惠特尼允许才会来敲他办公室的门。他就经常独自一人幽闭在这间与外界隔绝的办公室里,阅读一些公文和信件,抑或是在陆军发的灰色地毯上来回踱步,思考着一些重大问题——他就是这样在东京遥控指挥着朝鲜战场上的部队。
在这个秋日的黄昏时刻,他没有急于回他的位于大使馆的私人官邸和妻子共进晚餐,而是抽着玉米棒子烟斗,踱着步,等待着他的司令部情报处处长威洛比的到来。他恍惚觉得有一丝不安的阴影掠过他的心头,但这丝阴影又那么飘飘忽忽,令他捉摸不透。
就在十几分钟前,他看到了威洛比的情报处向他呈送的一份情报。这份情报确认,中共部队正在满洲集结,估计有四十五万人。在满洲计有中共部队三十八个师,其中九到十八个师正集结在鸭绿江沿江的各个渡口。中共部队的调动应被看作是进入朝鲜战场前的必要步骤……
——这是怎么回事呢?一个多月来,类似的情报纷至沓来,难道中共的部队果真要采取什么出兵的举动吗?麦克阿瑟感到非常不理解。他觉得如果在仁川登陆以前,中共部队若是参战,那倒是个绝佳时机,但是现在,北朝鲜部队已是残兵败将了,联合国军已大举向三八线以北进攻,中共只靠那些没有海空军配合的步兵参战,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当当当!”威洛比来敲门了。
“请进。”麦克阿瑟说。
威洛比——一位身材稍显臃肿的人走进来,看见了窗口灰白的光线里麦克阿瑟瘦长的背影。
麦克阿瑟有意背对威洛比站了几秒钟,之后猛然转过身来,用手指点着桌上的那份情报打印件,对威洛比说:“你的情报处像接力赛跑似的不断给我办公室送来这种情报……”
“您是说中共部队可能参战的情报吗?”威洛比问,“这些情报是可靠的,将军。”
“我找你来,是想问一下这些情报的来源。”麦克阿瑟挥着烟斗,“搞清了来源,然后再谈它是不是可靠……”
“来源……当然,一部分靠我们的各种侦察手段……”
“另一部分呢?我想知道的是另一部分!”
“另一部分是靠台湾情报部门的提供……”
“看看,这就是我要问的,”麦克阿瑟又开始在地毯上踱来踱去,“台湾情报部门?那个福摩萨小岛上的当权者当然希望看到那种情况,他们希望中共部队介入朝鲜战争,以便借用我们强大的联合国军的武装力量,摧毁中共部队……”
“但是,这些情报是中国国民党安插在大陆的众多的特工人员努力的结果……这也许是他们的亲眼所见?”
“好啦,威洛比,我们不要争论了。假如我确认这些情报的可信程度,那么,我问你,中共部队有没有空军?”
“他们的空军正在组建,将军。”
“他们有没有海军?”
“也正在组建。”
“他们的陆军有没有坦克部队?”
“微不足道。”
“陆军的火炮装备如何?”
“微不足道。”
“那么好了,威洛比,”麦克阿瑟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这样的部队,只靠着步枪作战,在联合国军的现代化武装力量面前,他们参战的前景会是什么呢?只能是招致一场大规模的屠杀——战场将变成屠宰场,尸横遍野,鲜血将河流染红……”
“是的,将军。”威洛比赞同道。
“你认为中共会这么干吗?”麦克阿瑟问,之后自答道,“不,他们不会的。我预测,中共不会参战,倒是俄国人有可能会介入,不过,目前还没有更多的迹象说明这一点,我们应该不给俄国人介入的口实。前些时候,我们的空军轰炸了距苏联和朝鲜边界十七英里的罗津,引起国务院的强烈抗议——他们害怕此举会惹怒俄国人……他们的担心是对的,只有苏联才会给我们造成真正的威胁,但如果苏联介入朝鲜战争,那将是美苏全面战争的开始。而中国人呢,他们真实的意图据我猜想是:想在朝鲜拖住我们,然后从南方进攻福摩萨——那个岛屿才是他们的真正企图。但是,威洛比,美国是不会放弃福摩萨的,它的位置好比是一艘永不沉没的航空母舰,在对共产主义势力的斗争中,这座岛屿对于我们的胜利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麦克阿瑟踱来踱去,又开始滔滔不绝地演讲,而情报处长威洛比只好不情愿地再次充当一名忠实听众的角色。
“告诉你,威洛比,我预料朝鲜战争不久将结束。而一旦中共部队发动对福摩萨的进攻,我将立刻赶去该岛,亲自指挥对中共的反击,我会让中共的部队遭到惨败,也许会导致中共军事的总崩溃……”麦克阿瑟停下脚步,微笑着对威洛比说,“我时常在临睡前祈祷,希望中共会这么干……要真是那样,上帝可就再一次成全我了……”
“您说得对,将军。”威洛比恭敬地说,“请允许我说一句恭维的话:我太钦佩您了,将军!”
“好吧,让我们去吃晚餐吧!”麦克阿瑟挥了挥手,结束了演讲。“也许今晚会有什么精彩的足球赛让我们一饱眼福?”
这天晚上,麦克阿瑟没有看到他喜爱的足球比赛,但却接到了华盛顿决策当局发来的一封他喜欢看的电报——
今后,一旦中国在朝鲜任何地方公开或秘密投入大部队,你无须事先声明,应根据自己的判断继续进行作战行动,前提是你指挥的部队在作战中成功的机会较大。在任何情况下,你在对中国领土的目标采取军事行动前,应获得华盛顿的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