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上午,郝刚宝走进了县政府县长办公室,把高万生先后送他的钱全放在了田仕科的办公桌上。
田仕科望着郝刚宝,笑着说:“刚宝,咱们是忘年交、好朋友,用得着这样吗?啊?”
郝刚宝卑谦地说:“县长,这是我孝敬您老人家的,我先表表心意,等日后发达了再多多孝敬您!”
田仕科站起身,拍拍郝刚宝的肩头,说:“刚宝啊,你真是太客气了。”
郝刚宝望着田仕科,神情激动地说:“县长,别说这点儿小意思,我就是给您把玉皇大帝的金山搬来孝敬您都不显多,要不是您的提携,我一个跟要饭花子差不多的穷小子能当上堂堂的警长吗?下三天三夜当官儿的雨点儿也淋不到我头上啊。您老人家就是我在世的亲爹,我要是口不应心,出门儿就让子弹穿胸!”
田仕科兴致大发地说:“好,刚宝,我就是喜欢有情有义的年轻人,你刚才说我是你在世的亲爹,这我不敢当,可做你干爹我还是有资格的!”
郝刚宝惊喜地说:“干爹在上,请受儿子大礼参拜!”
郝刚宝跪在地上纳头便拜。
田仕科微笑着搀扶起郝刚宝,说:“嗯,好,我有两个儿子了,一个在国军里任连长,一个在警察局当警长,白洋县这个县长我算是没白当啊。哈哈哈……”
郝刚宝动情地说:“干爹,儿子这一辈子就全交给您了,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要不听您的话,老天爷怎么报应我都行!”
田仕科信誓旦旦地说:“刚宝,我肯定是要提拔你的。你是个干将,我不会看错人。只要你能抓住几个有用的共产党或者立了大功,我就有提升你为警察局副局长的理由了。记住干爹的话,好好干!”
郝刚宝被田仕科吹足了气,说:“干爹,您放心,我一定抓净共产党、立大功,让您安心当县长!”
忽然,田仕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有些心事重重地说:“刚宝,你是想让我当好县长,可有人不想让我当好啊!”
郝刚宝不解地问:“谁?白洋县谁敢不让您顺心?”
田仕科恼怒地说:“副县长林龙芳颇不服我,总在上面讲我的坏话。刚宝,这个人将来不仅是我仕图上的克星,也是你的克星,你别不往心里去呀!”
郝刚宝愤愤不平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话,郝刚宝要回警察局了,田仕科把郝刚宝送到楼下,等在院中的两个警察迎上来,冲田仕科和郝刚宝敬礼。
郝刚宝故意恭恭敬敬地对田仕科说:“干爹,您请回吧,我回局里了。”
两个警察闻言,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田仕科笑着挥挥手,亲热地说:“刚宝,你走吧,我散散步。”
郝刚宝冲田仕科敬完礼,转身走出了县政府大院。
王玉山正在局长办公室里闭目养神,随着敲门声,林大平走了进来,神秘地问:“局长,您知道郝警长和县长是什么关系吗?”
王玉山睁开眼睛,望着林大平,责怪道:“你怎么又提起这事来了?”
林大平满脸认真的神态,说:“局长,我知道的事情不告诉您对不起您。县长是郝警长的干爹!”
王玉山一惊:“嗯?是吗?你可别瞎传哪!”
林大平有板有眼地说:“局长,我什么事骗过您哪,他们可是一直瞒着咱们!”
王玉山看透世事地说:“这事瞒着咱也在情理之中,谁能满世界吵吵啊?这么些年我算是活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人有什么命,人不能跟命争,谁争谁吃亏!”
林大平撇了撇嘴,想说什么,一时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头儿。
“听说郝警长把万和茶楼给封了?”王玉山问。
“是的,可不知怎么弄的又成高万生的了,今儿开张呢!”林大平说。
王玉山没有说什么。
万和茶楼重新开张了,高万生的几个徒弟在门口燃放鞭炮,碎炮屑和烟雾混合着把门前弥漫得乌烟瘴气。
高万生站在门口,脸上却没有笑容。
一身警装的郝刚宝走过来,冲高万生说:“高老板,开张大吉呀!”
高万生望着郝刚宝苦笑了一下。
郝刚宝洞察一切地问:“高老板怎么不高兴啊?”
高万生掩饰地说:“没有,没有,我总不能像他们年轻人那样跳起来吧?哦?郝警长好像也不怎么高兴啊!咱们谁也别说谁了。”
郝刚宝抬头望着万和茶楼的牌匾,眼前浮现出了秦梅红哀怨、痛苦、愤怒的神情。这一刻,他的心里闪过了一丝愧疚之情。他承认,秦梅红是他利用职权伤害的第一个人,而且是没有丝毫罪过、待人热情如火的好女人,但他实在无法摆脱高万生金钱的诱惑,因为他需要钱,需要用钱打通田仕科的关节,为自己以后高升铺路。当官这两个字像磁石一样牢牢地吸引着他的心,今后,他所做的一切都要围绕着这两个字。他没有意识到,从这件事开始,他已经不是那个原来的自己了!
郝刚宝离开万和茶楼后,一个徒弟跑到高万生面前,讨巧地说:“师父,弟兄们想换块儿匾!”
高万生勃然大怒地吼了一嗓子:“不许换,谁换我敲折他的胳膊!”
高万生说完,剧烈咳嗽起来,并且吐出了血,被徒弟们架着坐在了椅子上。
高万生闭着眼,费力地喘息着。
两个徒弟在一旁耳语着。
徒弟甲望着高万生的脸色说:“开张的日子师父吐血,这可不是好兆头哇!”
徒弟乙点点头:“可不是嘛,师父是有心病。你是不知道,师父这事不怎么光彩……”
两个人声音越来越小。
高万生终于没有去医院,他把本来就不多的前来贺喜的人全都赶走了,一个人站在空荡荡地大堂的柜台后,出神地望着那台留声机,喃喃自语说:“梅红,我原以为把茶楼占过来能要挟住你,让你遂了我的心,没想到你那么刚烈。我走错棋了,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的心让你掏空了,我的身子骨儿也不行了,等我再唱些日子就歇歇……你别怪我占茶楼,我是被你逼的!”
雯兰兴冲冲地跑进来,欢快地叫着:“姑,姑——”
雯兰看见高万生站在柜台里,怔住了。
高万生望着雯兰:“你……”
雯兰疑惑地问:“你怎么在这儿?我姑呢?她去哪儿了?”
在这个同样漂亮、倔强的晚辈面前,高万生又摆出了傲慢的架式,说:“现在这茶楼的老板是我了!”
雯兰脑海里“嗡”地响了一声,下意识地问道:“啊?你是老板了?那我姑呢?”
高万生用嘴吹着留声机上的土,不理睬雯兰了。
雯兰失魂落魄地退出茶楼,在街上边走哭泣着说:“姑,您去哪儿了?茶楼老板怎么换成高万生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姑,我想死您了……”
突然,她急匆匆地向城外跑去,她必须尽快把这个坏消息告诉给爹。
齐兆鸣正在院子里练功,雯兰满头大汗地跑进来。
齐兆鸣对雯兰说:“雯兰,爹又琢磨出了几个新身段,你看……”
雯兰打段齐兆鸣的话,着急地说:“爹,您就知道练功、唱大鼓,我梅红姑丢了!”
齐兆鸣吃惊地问:“什么?你梅红姑怎么丢了?”
雯兰抽泣着说:“我哪儿知道怎么丢的呀?我到茶楼里去找她,茶楼老板换人了!”
齐兆鸣问道:“换谁了?”
雯兰气愤地说:“高万生!”
齐兆鸣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说:“高万生?他是不是又冒什么坏水儿了?”
雯兰跺着脚,说:“爹,您先别骂高万生了,先把我姑找着吧!”
齐兆鸣点点头,说:“对,先找人要紧!”
雯兰责怪地说:“爹,您要早点儿把我梅红姑娶过来也许就没这事了,这回我姑要是出了事看您怎么办!”
齐兆鸣说道:“傻丫头,说不定事情就是因为这引起来的……”
说着话,齐兆鸣和雯兰急匆匆跑出了院子。
郝刚宝钻进一家小酒馆里,要了一壶酒、几盘菜。堂堂县长干儿子、县警察局警长的光临使老板受宠若惊,亲自站在一旁小心伺候。
郝刚宝正要喝酒,见老板神情很不自然,便沉着脸问道:“你怕我不给钱?”
老板惶恐地笑着说:“郝警长,我哪能要你的钱呢。”
郝刚宝望着老板的脸,嗓音缓重地说:“你是怕我这身衣服呢还是怕我这个人呢?你说实话,我不难为你。”
老板不知道此时说真话好还是说假话对,尬尴地笑着。
郝刚宝并没有为难他,慨叹地说:“人哪,唉——”说着,他端起酒杯,自言自语道,“师父,这回你可管不着我了。你要是劝劝我二师姐,我也不至于让秦梅红……你可别怪我,我不能走你的路啊——”
郝刚宝猛地喝干了杯中酒,回头望着老板,问:“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老板惊怕地摇摇头,颤颤巍巍地说:“没,没有,我没……听见……”
郝刚宝得意、畅快、无声地笑起来。
齐兆鸣和雯兰在城里穿街走巷地寻找秦梅红未果后,又跑到了白洋淀边,但还是没有见到秦梅红办点儿影子。
父女二人脸上满是汗水,疲惫地坐在地上。
雯兰擦着眼泪,嘶哑但大声地含着:“姑——姑——”
齐兆鸣也喊叫着:“梅红妹子——你在哪儿——”
父女二人的呼喊声交替回荡,但无回音。
雯兰靠在齐兆鸣身上,失望地哭起来。齐兆鸣抚摸着雯兰的头发,轻柔地安慰说:“雯兰,别哭了,爹知道你和你梅红姑好,她不会有事的,爹比你了解她。”
雯兰抬起泪眼望着齐兆鸣问:“爹,找回我姑后您娶不娶她?”
齐兆鸣思忖了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
雯兰痛苦地说:“爹,我的命太苦了,丹麟回不来,亲妈走了,这回梅红姑也丢了……”
齐兆鸣坚定地说:“雯兰,吃苦不是苦,你会好的,爹也会好的,你梅红姑盼的是什么?盼的就是咱们好哇!”
雯兰忽然说道:“爹,我想起来了,咱们别乱找了,让我师弟帮忙找找吧,他是警长,这个忙他能帮上!”
齐兆鸣向四周张望着说:“爹不是没想过找他,可爹是师父,徒弟求师父是天经地义的事,师父求徒弟让人笑话,别人会说师父占徒弟的便宜。”
雯兰执拗地说:“爹,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这么多。我去找师弟,师姐求师弟准没什么说道吧!”
雯兰站起身跑走了,齐兆鸣欲阻拦,没有阻拦住。
齐兆鸣望着雯兰的背影喃喃自语道:“这孩子,想起来什么就是什么!梅红妹子,你在哪儿啊,你可把我们爷俩给急死了!”
警察局大院里,郝刚宝在学开轿车,一旁的警察们羡慕地望着郝刚宝。
郝刚宝开着车在院子里或前进或后退。
轿车正对着大门,郝刚宝忽然愣住了,他看见雯兰跑过来,被站岗的警察推了个跟头,急忙停住车,从车里跳出来,冲站岗的警察大声喊道:“你们他妈的瞎眼了?那是我的亲戚,不想好日子过了说话!”
站岗的警察急忙闪到了一旁,雯兰跑到郝刚宝面前,喘着粗气。
郝刚宝不解地问:“二……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雯兰喘息着说不出话来。
郝刚宝一摆手,一个警察急忙端过来一杯茶。
郝刚宝接过茶杯,递给雯兰。雯兰接茶杯的时候,郝刚宝故意碰了一下雯兰的手。
雯兰把茶一饮而尽,急切地说:“师弟,梅红姑丢了,你……你派人找找吧……我求……求你了……”
郝刚宝望着雯兰,心疼地说:“就这事吗?看把你累成什么样子了?快先到我办公室歇会儿,完后咱们去饭店吃饭。”
雯兰擦着汗,说:“你快帮忙找人吧,吃饭也不用去饭店哪!”
郝刚宝望着雯兰,用轻柔的嗓音说:“放心吧,人我帮你找,饭也不用咱掏钱。你要是歇不好吃不好我心里难受。”
雯兰训戒地对郝刚说:“师弟,你可不能扔下要饭棍儿就打叫花子啊!”
郝刚宝目光不离雯兰的脸,笑着说:“我是那样的人吗?我……”
郝刚宝的话还未说完,站在他身后的刚才送茶水的那个警察讨好地说道:“我们警长别说吃饭,干什么都不用花钱,人家可是县长的干儿子,在过去就是衙内,谁也比不了!”
郝刚宝猛地扭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