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琦宏那个浪荡公子迷恋雯兰到了痴迷的地步,竟然次到村里寻美来了。他走在街上,边东张西望地走着边喃喃自语地说:“爹呀,你可对不起我呀,我好容易真心喜欢上了一个女人,你不想法儿把她给我留住却放跑了她,高万生送你了点儿好处,你就听他的。哼,你不让我娶她,我偏要她做我媳妇儿!”
正巧,雯兰挎着装满野菜的篮子从村口走过来,琦宏如同狗见了骨头一样惊喜万分地向雯兰扑去。
雯兰瞧见琦宏,急忙转身就跑。琦宏边追雯兰边高声喊:“小大姐,雯兰小姐,你等等我,等等我呀,我和你说几句话,就几句……”
雯兰头也不回地跑,眼看就被琦宏追上了,这时,郝刚宝从旁边闪出来,拦住了琦宏。
尽管前次见过琦宏,郝刚宝知道他是个有钱人,但猜想充其量是个财主家的少爷羔子,并没有把他太放在心上,此时见他穷追着雯兰不放,一看就知道没长好下水,便气不打一处来,讥讽地对他说:“哎,哎,等等,等等,我不知道该叫你老兄还是老弟,可不管我叫你什么,你总不该大白天的在街上当着这么多人追我二师姐呀,世道不太平,人心难测,你迈得开腿,我二师还丢不起这份儿人呢!你呀,回去吧,别光着屁股推碾子——转着圈丢人了!”
琦宏眼见着雯兰跑没影了,气恼地瞪着郝刚宝,斥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拦着老子?”
郝刚宝沉下脸,说:“你这人年纪不大怎么听不清我的话呢,我是什么人?我刚才不跟你说了嘛,你追的人是我二师姐,我是她师弟呗。你看你,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兔头蛇尾龟背狼腰的,这村子可容不下你!”
琦宏抓住郝刚宝的胳膊,蛮横地说:“你这个穷小子,说话怎么这么不受听?你才是兔头蛇尾龟背狼腰呢,你今天坏了我的大事,我他妈的饶不了你!跟老子走!”
郝刚宝冷笑着:“跟你走?去哪儿?”
琦宏得意地说:“警察局!”
郝刚宝使劲甩开琦宏的手,理直气壮地说:“警察局?你当警察局是你们家开的?我一没犯中华民国的王法,二没在大街上追良家女子,别说警察局,警察厅能把我这安善良民怎么着?”
琦宏用一根手指戳着郝刚宝的脸,毫不示弱地说:“穷小子,你他妈的听好了,警察局不是我们家开的,可我爹是警察局局长,随便给你安个罪名就够你受的!”
郝刚宝大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恶少就是那天晚上在县警察局门口和琦良说话的人,都怪当时天黑加上自己害怕没看清楚。郝刚宝眼珠转了转,转换了话锋,恭敬地说:“我说呢,谁敢在大街上追姑娘呢,敢情……啧啧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该着有缘分哪!”
琦宏不高兴地说:“谁跟你这个穷小子有缘分?”
郝刚宝忙解释说:“我不是说我跟你有缘分,我是说你跟我二师姐有缘分,你说是不是?您要是把我弄进警察局,我二师姐一生气、一着急,你可就见不着她了。你可别为了我……啊?”
琦宏火气消了一些,说:“穷小子,今天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往后再管闲事,我非让你倒霉不可!”
郝刚宝笑了笑,说:“咱们都是朋友,有话好说……”
琦宏打断郝刚宝的话,骄横地说:“朋友?我跟你交朋友?呸,美得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这可是你的原话,我堂堂白洋县警察局局长的儿子跟你这个都快光屁股蛋了的穷小子交朋友?你就是做三天三夜梦都梦不到,你说话比拉屎还轻巧!”
围观的人们大笑起来,郝刚宝被琦宏奚落得涨红了脸,却不敢发作,猛转身钻出了人群。
琦宏找不到他的“小大姐”了,悻悻地走了。
郝刚宝扭回头,望着琦宏的背影,眼里闪动着嫉妒、屈辱的光,自言自语道:“王八蛋,你有好爹,你等着,有朝一日老子翻过身来先治你!”
这几天,赵青玉一直在盯着雯兰,她等待着雯兰再去进城找那个贺先生。她要亲眼瞧一瞧让雯兰心里放不下的那个先生究竟是何许样人。
当雯兰又一次找到贺丹麟并且和贺丹麟边说笑边亲昵地并肩行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她不知道,赵青玉正躲在一旁打量着自己的心上人。
望着帅气的贺丹麟,赵青玉点点头,高兴地小声说:“真像她爹说得那样,人样子好,穿着打扮也过得去,比郝刚宝强多了!”
雯兰和贺丹麟走远了,赵青玉转身向路边一个卦摊走过去。
算卦的是一个盲人,赵青玉蹲在他对面,说:“先生,我求一卦,您给我好好看看。”
算卦人正襟危坐,点点头问:“你算什么?”
赵青玉把右手伸过去,说:“我想看看我们家什么时候能发旺。”
算卦人捏了一阵赵青玉的手,说:“你当家的命中无财,一生难赚金银。”
“那我呢?”赵青玉着急地问。
算卦人不冷不热地说:“你命中虽有小富,但须另筑他巢,否则受夫命所累,难有起色。”
赵青玉瞪大眼睛,问:“你是说我和我们当家的过不长?”
算卦人纠正道:“不是我说,是你命中注定,你是一女侍二夫的命。”
赵青玉不相信地问:“不……不能吧?”
算卦人肯定地说:“算卦人从不妄言,日后你自会明白。”
赵青玉思忖了一会儿,问:“先生,能不能破解破解?”
算卦人摇摇头,说:“你们没有夫妻相,这是你们命中注定的事,不能改更。”
赵青玉点点头,从内衣里掏出一张钞票,塞在算卦人手里,走了。
算卦人揣好钱,轻声说了一句:“女人贪财,男人遭累。”
送走雯兰,贺丹麟又去了万和茶楼,边喝茶边看报纸,桌边还放着几张报纸。旁边,几个茶客在喝茶。
神情黯然的福冈脚步沉重地从二楼下来,慢慢往外走。他走到贺丹麟身边时,把报纸碰掉在了地上。
贺丹麟目光冷峻地望着福冈,茶客们则胆怯地望着贺丹麟。在他们看来,会写文章的贺先生对大日本皇军太不恭敬了,这不是等着找祸吗?
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福冈望了一眼贺丹麟,俯下身,双手慢慢捡起报纸,放在了贺丹麟的桌子上,身子微微躬了躬,转身走了出去。
贺丹麟轻轻笑起来。
茶客们惊诧地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均面露喜色。
一个老年茶客走到贺丹麟身边,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夸赞地说:“贺先生,真有你的,日本人的腰杆儿并非铁打铜铸,给咱弯腰不亏他!这是您写的文章,在下也是粗通文墨之人,您文中之意所言日本人将不久于中国,我还以为是妄言,今观之,是然,是然!贵华章虽未发表,但传抄于坊间,堪称大气之作!”
贺丹麟淡淡地笑了笑,平静地说:“老先生过奖了,我不过是直抒胸臆而已,算不得好文章。”
众茶客各自掏出贺丹麟的文章看起来。那是贺丹麟数月前写的一篇关于时局分析的文章,他预言:日本鬼子的末路不远矣!
这篇未发表的文章在白洋县县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心想整治贺丹麟的林大平获得消息后,向琦良作了报告:“局长,那个贺丹麟又乱写文章了,言辞间对大日本皇军十分不敬。这种危险分子不肃清非成祸患不可!不信您看他写的文章。”
林大平欲从兜里掏文章,琦良洞察一切地瞟了一眼林大平,懒洋洋地说:“我看那干嘛呀。你跟姓贺的算是较上劲了,既然你能查实他反对日本人,那我当然不能姑息了!”
林大平满意地敬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琦良在办公室里心烦意乱地踱着步,突然一拍脑门,顿悟地大喊起来:“来人,给我备车——”
贺丹麟离开万和茶楼刚刚走到家门口,林大平带着几个警察冲过来,围住了他。
林大平手里晃着几张纸,怪笑着说:“姓贺的,又该着你阴沟里翻船了。你反对大日本皇军,沟通共产党,罪在不赦,我奉命拘捕你!走!”
贺丹麟蔑视地望着林大平,轻声说道:“你今生今世只能做一种人——小人!”
林大平狞笑着说:“什么大人小人的,你现在是我林某的犯人!把他给我押走!”
贺丹麟怒视着林大平,大声说:“我替有良知的国人张目,无罪!”
林大平气恼地扬手要打贺丹麟,琦良的汽车开到了近旁。琦良从车上下来,逼视着林大平等警察:“你们想把贺先生怎么样?嗯?贺先生是我县的文人雅士,谁敢对贺先生不敬,本局长可不客气!”
琦良说得情真意切,林大平愣住了,贺丹麟也不解其意地望着琦良。
林大平慌忙敬了个礼,说:“局长,他、他反对……”
琦良厉声打断林大平的话,说:“混蛋,你是想反对我,给我滚回去!滚!”
林大平望望琦良,又望望贺丹麟,懵里懵登地答应一声:“是!”他手一挥,带着那几个警察走了。
琦良走到贺丹麟身边,先是冲贺丹麟和气地笑笑,然后恭谦地说:“贺先生,过去的事您别放在心上,我是个粗人,向来仰慕您的才智,今天特意请您到府下作客,我有要事向您讨教。”
贺丹麟戒备地说:“我是清贫之人,您贵为局长,贱足不敢轻踏贵地。”
琦良继续满面陪笑地说:“贺先生,我这次亲自请您到府下,绝对满怀赤诚,如果有半句假话,情愿死于乱枪之下。此处不是谈话之地,贺先生,请上车!”
琦良亲自打开了车门。
贺丹麟沉思了一瞬,上了汽车。
十几分钟后,贺丹麟坐到了琦良家客厅的沙发上了。琦良从侍女手中接过茶杯,捧给贺丹麟。
贺丹麟接过茶杯,放到茶几上,冷淡地说:“有什么见教请开尊口,我洗耳恭听。”
琦良望着贺丹麟,语气里透着几分真诚,说:“贺先生,您文才出众,见识广博,琦某自愧不如,局势正如您所料,日本人怕是真的长不了了。琦某被日本人欺压多年,也是满腹苦衷啊。宦海浮沉,前景难测,特请贺先生指点迷津。哦,你我作为朋友闲聊嘛!”
提到穷途末路的日本鬼子和为官者的前路,贺丹麟显然激动起来,他铿锵有力地说道:“我希望政治清明,但我对所谓的政治了无兴趣,我只对民众的疾苦耿耿于怀。为官之道在于为民造福,只有顺应民意、荫庇一方,才能彰显政绩,前景光明!”
琦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贺先生,您所言极是,琦某定当为百姓做事,不为迟晚吧?”
贺丹麟郑重地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尽管你素日在民众中口碑不佳,如果你从今往后以民众为天,秉公执法,换取民众的谅解,浪子回头也算是一段佳话。”
琦良大声地说:“好,好,那我就做一回浪子!贺先生的话句句金石良言,非同凡响,琦某定为贺先生的良谋出力!”
贺丹麟冷峻地说:“不,你是为自己留后路!”
琦良尴尬地干笑了几声,说:“嘿嘿……贺先生,话说太直就没什么意思了。”
贺丹麟望着琦良一本正经的脸,问:“那贵局长是把刚才的话当作笑谈了?”
琦良忙表白地说:“不不,琦某说到做到,到时候贺先生可要作为民众代表替琦某鼓舌哟!”
贺丹麟微笑着说:“民众能够看得到的,我自然也能看得到了。”
“对,对!”琦良信誓旦旦地应承着……
送走贺丹麟,琦良躺在松软的沙发上闭着眼睛休息了片刻,忽然想听高万生唱乐亭大鼓,就派人去叫高万生。不多时,派去的人回来说高万生病了,虽说没有躺下,可也是瘦驴拉硬屎——干挺着,这几天是唱不了了。
事情是这样的:高万生正在院子里指点自己鼓曲社的人练功,突然猛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出之后,栽倒在了地上。
一旁侍候的杨二子急忙蹲下身抱住了高万生,冲围过来的人说:“别愣着了,人都这样儿了,快送医院吧!”
高万生站起身,摆摆手,说:“算了,别大惊小怪的,我死不了,我这辈子最爱呆的地方是书场,最不爱去的地方是医院,那来苏水味儿呛也得把我给呛死!给我马前练功!”
杨二子不作声了,人们又吊嗓的吊嗓、练身段的练身段。
杨二子从屋里搬过来一把椅子,搀扶着高万生坐下,提醒道:“高爷,您租了万和茶楼的场子,可一回也没唱呢。您忘了这茬儿了吧?”
高万生身子靠在椅背上,笑起来,弦外有音地说:“高爷我忘了不怕,秦梅红不忘了就行啊!”
杨二子望着高万生,没有说话。
此刻,秦梅红坐在自己住的房间里,手里捧着那包莲蓬籽,出神地望着。她轻声说着:“我帮你灌唱片,我帮你!”
秦梅红站起身,裹好莲蓬籽,小心地塞到枕头底下,激动地踱到窗前,望着街景,依然自言自语着:“他知道我不是个坏女人,可他心里有我吗?他有妻室,我……”
秦梅红神色忧郁,慢慢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滚到腮边,眼前不由自主地出现了齐兆鸣在楼下唱《单刀赴会》时身影。
突然,秦梅红的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脱口而出地说:“坏了,坏了,我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