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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粮仓小吏(1)

林山石想不明白,当年这钱怎么来得这么慢,自己拼死拼活教四个徒弟,外带耕三亩田,日子还是过得紧紧巴巴的。如今每日只去粮仓逛个时辰,喝一壶茶,再教士卒们用一刻时间打个套路,每月的钱都花不完。这时才知道朝廷官吏的薪水都有两份,十九两银子的俸禄还只是摆出来给百姓看的,背后还有份官吏人人都有的月例。林山石不知道算什么级,反正跟粮仓的总计吏拿得一样多——三十五两一年,按月份发放。这几日,天气刚刚转热,粮仓又发了份酷暑寒冰费,整整三两银子,说总管、计吏、教头们辛苦了,好弄点冰好放在家里降暑。林山石一边窃喜,一边不安。心想:若坐在这儿喝茶就要酷暑费,那些烈日下耕田的怎么算?当官的还不做事,那就真没良心了。

可是林山石还真做不了事,刚想再教士卒几套拳,发现整个仓库的人,全部懒洋洋地不干,他们都觉得练了一炷香的套路,就够给朝廷面子了。林山石和木头痴一顿大骂,照样无济于事。林山石道:“你们再这样,我就要撤你们的职,砸你们的饭碗。”

几个士卒冷笑两声,不以为然。一个平素里吊儿郎当经常迟到的汉子,躺在粮食上喝着酒道:“哟呵,这么横,还没有抬成正黄旗吧,就把我们当奴才用了?还是生个女儿好啊,父凭女贵啊。”

林山石正要发火,教头周驼子拦住,小声道:“总教头别生气,这群人大半是满人,有些还是从龙入关的八旗后人。这撤职的话就别说了,他们生下来就是吃皇粮的。满人愿意练多久就练多久吧。大清不缺这几个钱。我把那十几个汉人叫过来再练练?”

林山石冷哼道:“都是兵勇,只练汉人,不练满人,这算什么?那就都不用练了。”生了一肚子闷气,只好接着喝茶。就这样日复一复,蹉跎岁月,时不时领一些不明不白的银子。银子一多,渐渐地不安倒多于窃喜了。他经常问自己,凭什么赚这么多钱?倒一不小心就想起强盗、小偷来。

终于有一天,黎知府痛骂,说衙门人浮于事,作风散漫。要求所有公门人员,不准躲着喝茶,全部下到村里去种一日的兰花。要与民同苦,亲历躬为打造“繁花漳州”。仓库里有身份的官吏顿时怨声载道,觉得这黎知府就喜欢玩这表面文章。林山石却很高兴,赚了这么多银子,正觉得不安,终于有个报效家乡干点实事的机会了。当天第一个跑到地里,拿起铲子,烈日下卖力干了起来。林山石闻着这土地的清香,感觉找到了自己的根,那是一种独特清甜的韵味。见其他的同僚,有穿着皮靴下来铲了两三把土的,有干脆就坐在水边吃花生的,有在那聊天大闹的,居然还有出钱买替身来干活的。林山石长叹一声,觉得老百姓真划不来,养猪比养他们好多了,锄头就握得更紧了。

田野身后,闽南画派的画师们悉数来到,正在抓紧记录这官民一家、政通人和的场景。闽南诗社的人更是当场写出几十首诗歌,说要文以载道,讴歌盛世里与民同苦的政迹。忽然间,官吏们都下到土里,也不骂知府了,也不骂命苦了,拼命干起活来。林山石抬头一看,黎大人的马车已经到了。马车后边是更多的画师、诗人。

黎知府带着主簿、通判走下马车,深情地捧起一把泥土,眼里闪烁着泪光。他不理会众人,径直走近一个真正的农民身边,轻拂着他的肩膀道:“老乡,收成还好吧?”

那老汉没回头,蹲在地上干活,慢悠悠地道:“好个屁。你不知道今年干旱啊,下个雨像阳痿的尿尿,水库的一点水还都用来种兰花了。”

黎知府脸冻住了,通判正准备发怒,刚升为捕头的徐精一脚踢了过去,叱道:“跪着说话,你也不看看谁来了。”

老汉一个趔趄,被踢得生疼,偷偷望着身前的一群大人。刚才老农式的慢悠悠不见了,虽仍不知眼前是谁,但看着架势,只怕比里正还大一级。当场腿就软了,跪在了地上直哆嗦。

黎知府脸上阴晴不定,突然把手上捧着的泥土扔到徐精的身上,大骂:“混蛋!应该跪下的是你!多好的百姓,以后谁赶随便踢百姓的,我就扔谁。这样做,还期待百姓说点真话吗?要知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说真话的没了,江山社稷就危险了。”

身后顿时一片雷鸣般的掌声,有两个诗社的文人当场感动得飙泪。林山石也叫起了好,但心里很复杂,一边为徒弟徐精而难过,一边也为黎知府的行为五味交杂。他跟这位知府打过几次交道,深知此人不露声色的功夫,明明不算好官,偏偏你还说不出什么来。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大人物吧。

林山石继续干活,但想起老农的话,又觉得干活也是种罪孽,于是就叹了口气,跟着其他的小吏喝起茶来。

夕阳西下,林山石准备离开,安慰自己说好歹为漳州无偿干了一天活。

计吏又过来发放钱,说是下乡费。林山石掂了掂,是二两纹银,觉得脸红得像屁股。身边一户部堂主事大声道:“今年怎么才四两银子,前两年都是五两。剩下一两又不知喂了哪条狗了。”

一个兵部的参领道:“只怕是喂了哪个尼姑了。”

众人大笑,又纷纷哭起穷来,一致认为少发的一两银子里面有黑幕。

林山走到今同客栈,喝着闷酒对阮如梅道:“阮先生,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老被银子烦,总想着哪天发财了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现在却有些烦银子了,老巧立名目的发钱,我经常觉得用不完。每天喝个茶,逛上一圈,银子又多了几钱。想想那些耕田的,有时拿钱都拿得都不好意思。”

阮如梅笑道:“你还是太嫩了。进官吏圈子时间太短,所以才不好意思。等时间长了,你也就嫌少了。”

林山石睁大眼睛道:“还少?阮先生,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们记在账本上薪水都只是收入的小头,还有一笔大头都不知道怎么来的。可是我整天都没有干什么啊,真的没干什么!”

阮如梅道:“嗯。等日子久了,你自然会觉得自己日理万机的。人啊,最不可能否定自己了。现在你否定,是因为以前穷得太久,还没适应现在的日子。等多拿几次,尤其是见惯了其他官吏拿了更多时,你自然会给自己找到理由和借口了。”

林山石道:“我徒弟木头痴以前最想去闽远镖局,现在问他还去不去,他一口就回绝了。你说这衙门里,哪来的这么多钱?”

阮如梅道:“你去厨房把那块没煮的生肉拿来给我。我来告诉你,你的银子是哪里来的。”

林山石满肚子狐疑地去拿砧板上的肉,把肉放下。

阮如梅问:“你现在手上是什么?”

林山石道:“是油。”

阮如梅哈哈笑道:“你懂了吧?只要沾过肉,手上都有油。”

林山石沉默了一会道:“你说得对。肉食者手上都有油。我听说古一粮仓就故意隔了两层,上面那一层才交给国家。然后隔板上故意弄一个很大的窟窿。漏到下面的粮食都被官吏们私分了,叫火耗银子。听说有一定身份的人都知道这个秘密。有时我在想,这么做,皇上也不管吗?”

阮如梅道:“皇上管得过来吗?这粮仓设隔层,官吏吃火耗,该是哪个地方都如此的。总不可能都抓起来吧,那皇上靠谁治理百姓?最重要的是,皇上为什么要管?他自己已经得了最多的油了,不分点给别人,别人凭什么支持他。”

林山石震道:“啊!你说什么?”

阮如梅道:“从古到今,皇上和大臣实质上就是一种分赃关系。皇上高高在上,大臣才可以狐假虎威,得到好处。大臣得点好处,皇上才能安心享受,高高在上。他们是一回事。虽然这中间也经常会吵吵架,会隔三差五演一些清官故事,杀几个贪得过分的官员,给百姓留个念想。如果百姓造反了,就等于猪跑了,谁都没肉吃。林兄,你现在还没拿到最大的好处,等年底,火耗银子发了,你就知道你这个差使有多肥了。”

林山石一拍桌子道:“这个社会真乱了。人心不古啊。”

阮如梅盯着他道:“人心从来不古,人就这般贪婪。我问你,你这么正直。那发的莫名其妙的银子,你可曾想过要退给百姓?”

林山石愣了愣,道:“这个——这个——主要是我婆姨想把房子弄大几间。”

“哈哈,对了,你现在开始有些上流人的影子了。”

林山石抓了抓头发:“阮先生莫要取笑。我这实在是——实在是——您说,这都怎么了,我们老百姓还有救吗?”

阮如梅喝了一口酒道:“你如今已经不是老百姓了。你是靖南王的亲戚,太师的丈人,江南最大粮仓的总教头。有没有救已不在你我考虑之中,你只可能死于权斗。老百姓有没有救,我可以肯定地说,没救。一群平头百姓谈什么有没有救,无非是早死晚死而已。只有等平头百姓知道自己是人了,敢跟大人们争东西了,才可能有些救。”

林山石道:“能不能碰上了唐太宗,再来个包拯、海瑞辅佐着。这样总可以了吧?”

阮如梅道:“不知道。上下几千年,从来没存在过。我要是个老百姓,我就不喜欢清官。在都是贪官的世界里,清官自然也就是什么事都做不了的人。所以,我情愿要个贪官,好歹做点事,贪点钱好歹也修了几个桥。”

林山石气道:“这叫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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