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眼对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原想隐藏好自己的表情,但怕被他识破她的身份,马路只好快速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站在一起了。哪怕只有一会,她也想被他抱在怀里,想抱着他的腰,与他接吻。
“应该回去吧。”
薛錀看着佳朗努力压抑咳嗽地样子,淡淡地回答道。
“我家很近,所以……咳咳!”
话没说完,佳朗就开始不断咳嗽起来。虽作答,但心里早为他要回去过年,无法与他见面而难过不已。
“咳咳!”
侵入肺部的冷风,让马路咳嗽不已。突然,一双手轻轻地拍打了几下她的腰背。这是薛錀的手。更神奇的是,她居然停止咳嗽了。薛錀手的温度透过佳朗的后背,传到了她的心里,在她心里泛起了涟漪。
“没事吧?”
“没事。”
他放低身子,担心地看着她。
深邃黝黑的眼里带着温柔的关怀。刹那间,佳朗的眼睛变得有些发烫。她竭力压制着内心拼命上涌的火苗。这次,他脱下上衣,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没,没事。”
“穿着吧。可能刚刚喝了点酒,我现在觉得有些热。”
“谢,谢。”
佳朗嗓子有些沙哑,结结巴巴地回答道。衣服上还带着他的气味,佳朗的心顿时溢满了幸福,全身也因着他的体温而变得暖和起来。
“美丽的爱人,我爱你。”
结果,她一次都没能对他说出这句话。这让佳朗很伤心。一直隐忍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干燥的草丛上。
薛錀呆愣地看向天空。
“佳朗,我好想你。”
因为美粱的伽倻琴声,他把她错认成了佳朗。明明知道她已经不在了,明明知道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心里还是无法放下佳朗。也不愿放她离开。也许他一辈子都无法放下她。
薛錀的眼神变得更深沉了。突然,他眼前浮现了他和佳朗的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
“我要留在这里……留在我腹中孩子的父亲身边。”
他的耳边一直萦绕着她那晚哭泣的声音。
薛錀的心痛苦绞痛着,眉头也跟着皱了皱。但他心中的某个角落依然相信,佳朗是因为孩子才放弃了自己,选择了仙剑。他相信自己肯定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位。只有这样想,他的心才能好受一些。
“佳朗,你在那边冷吗?”
薛錀看着天空,低叹了一句。他痛苦的叹息,让佳朗的心也跟着难受起来。突然,洁白的雪花从空中飘落,晶莹透亮的花瓣七零八落地飘洒在他们的头上。好似白色的梅花在风中飞舞。
他伸出手想要接住那飘落的雪花,但白色的花瓣还没落在手心,便瞬间融化了,只在他的手中留下一片冰凉。他缓缓地收回手,直勾勾地凝视着天空,泪水从眼中滴落。
“……”
佳朗默默地看着他。看着掉落在他头上的白色雪花,佳朗的眼睛也湿润了。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如果现在这里有一台伽倻琴……如果这里不是军事基地,而是梅香醉月楼的月影楼……
佳朗无比殷切地期望着。沙沙作响的冷风灌进了她的心。
佳朗深呼吸,大口地吸着周边的空气,试图通过这样,感受薛錀的存在。似乎整个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寂静无比。她感到她的心中都积满了他的体香。那心如刀割大的思念,此时终于有所缓解。
“没想到可以这样待在你身边,真的像做梦一样。”
突然,佳朗的眼前闪过了他们在草屋发生的事情。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眼睛深邃又明亮。
“哪怕是梦中也好,如果可以回到那时……”
“不冷吗?”
“不冷。”
“你在说谎。你肩膀不是冷得正发抖吗?”
黑暗中,他雪白的牙齿闪着亮光。他那许久未见的笑容,不知为何竟是如此悲伤。
在她看来,反倒是他结实的肩膀在颤抖着。就像飘落的雪花一样,佳朗很想伸手替他赶走肩上的刺骨冷风。
“我想抱着你。”
佳朗垂下眼睛,避开薛錀注视的目光。
“嗯……”
一对上马路的眼睛,薛錀心中的某个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难道是因为喝醉了吗?每次看到马路,自己的心总是很难过。黑夜中细看,更是从马路的脸上看到了佳朗的样子。那喷涌而上思念,让他的喉咙不禁发出了咕嘟的声音。
嘎噔嘎噔。
他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向马路走近了一大步。
“这一瞬间,请你暂时当一会佳朗吧。”
他脑中突然闪过了这个可笑的想法。不久前,他毫不留情地杀死了调戏马路的属下,其实这都是因为他的私心在作祟。
那个家伙居然戏弄了这个眼睛极像佳朗的孩子。
薛錀实在是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愤怒。
马路突然从溪谷消失后,他着急地四处寻找,甚至从树林出来直奔她的宿舍找她。听人说她还未回来后,他又担心地再次跑回了树林,并刚好碰见了那个场景。他当时十分的生气。
他对佳朗的思念,就像是病一样,日益加深。
她的脸干瘦又带着伤疤,与佳朗截然不同。但他真的很想抚摸一次佳朗的脸。于是,他慢慢地将手伸向了马路的脸。马路有些慌张地低了低眉。看到马路的表情,薛錀快要触碰到的手愣是僵在了空中。
“呼……”
忧心忡忡地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从马路的头上放了下来。他慢慢收紧手指,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
“咕咚”一声,马路紧张咽了咽口水。既感到遗憾,又感到庆幸。如果他真的用手抚摸她的脸,她很可能会忍不住流泪的。
如眼前飞舞的雪花一样,两人努力地压制着各自内心的思念。他们的呼吸碰撞一起,发出了声音。
“嗯……”
他又再次长叹了一声。他的叹息原封不动地渗入了佳朗的心,那么的冰冷刺骨。
“你的眼睛很美。”
“……”
风吹拂着他散乱的发丝。这与自己的狮子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瞳孔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清冷的月光。脸上传来他温热气息。
佳朗眼睛低垂,两手紧握,试图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雀跃,试图压制住内心渴望他的亲吻和被他拥入怀中的私心……
就在这时,就在她以为他正在犹豫的时候,他的嘴唇早已悄悄地覆上了她的唇。
“啊!”
瞬间,一股强烈的电流侵入了佳朗全身。
她闭着眼睛,屏住了呼吸。她渴望着他缠绵的热吻,呼吸也提到了嗓子眼,没多久,要断气似的发出了呼喊。
他原本慢慢品味着她的嘴唇,听到她痛苦的呼叫后,便快速离开了她的红唇。无法抓住的体温,短暂的亲吻,这让佳朗很不舍,一想到这,嗓子就变得有些干涩。
“咳咳!”
她又接连发出了几声咳嗽。他轻轻地拍了几下她的背,慢慢地转过了身。
“对不起。喝了点酒,所以产生错觉了。回去吧。”
“……”
他冰冷的话语又再次在佳朗的心中泛起了涟漪。总是看起来很高大,很坚强的他,脚步摇晃不稳地走着,渐渐消失在她的眼前。佳朗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眼里溢满了泪水。
564年2月
寒风刺骨,伽倻山脚下的狩猎热情却十分高涨。这不仅是为锻炼士兵而开展的狩猎活动,而且捕获的猎物还可以拿来与大家庆祝,因而大家都十分高兴。虽然感冒尚未痊愈,但因为有他在,所以佳朗也参与了这次狩猎。
“你最近看起来很累。”
佳朗的脸色有些苍白。薛錀从旁边走过时,不禁有些担心地看向她道。
“没事。”
佳朗轻轻摇摇头,强装笑脸道。
“注意身体。”
“是。”
即使是他短短的一句话,佳朗也感到很温暖。他格外地关照她,总是细心地帮助她,关心她。即便以后无法以马路这个身份呆在他身边,佳朗也感到很幸福。
没想到自己还可以和他走在一起。突然,以前的往事又浮现在她眼前。那是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个狩猎场。她的心又再次充满了悔恨。
“真的很怀念那时候。现在想想,世界上最温暖的东西就是你看我时的那深邃眼神。”
佳朗轻轻地紧闭双眼,沉浸在悔恨中。这时,似乎有什么东西朝这边奋力狂奔,声音响彻了整个树林。
“小心!”
“啊!”
听到薛錀的叫喊,佳朗赶紧让开。只见一头被剑射中的野猪一边”吱吱”叫着,一边奋力向她冲过来。
咚咚咚。
薛錀和佳朗说话间,一头凶猛的野兽狂奔而来,惊险地从他们之间穿过,狠狠地撞上了松树桩。
薛錀抽了一口冷气,向着树桩走去。佳朗也跟着走向前去。
被剑射中也安然无恙的野兽,此时却被卡在了树桩上,全身四处挣扎,嗷嗷尖叫。那发狂的气势很是吓人。
“小心点,野猪很凶猛。”
薛錀拔下箭,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步,边提醒跟上来的佳朗注意安全。松叶遍地,松涛阵阵,四周无人,只有孤零零的两人。感受着松风的香气,佳朗的心变得有些感伤。
就在这时,薛錀说话了。应该说他们心有灵犀吗?
“不觉又想起了往事。那时候也是去打猎……”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思念。
他好像跟我想着同一件事。
佳朗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佳朗蹑手蹑脚地跟在薛錀后面,慢慢向翻着白眼、喘着粗气的野兽走近。薛錀陷入回忆,低沉地接着说道:
“我遇见了一个和你眼睛长得很像的美丽女子。”
“……”
“第一眼,我就爱上她了。”
听到他的话,佳朗激动地快要不能呼吸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回忆,仿佛回到那时候一样,既激动又凄婉。第一次在狩猎场遇见他时的心跳,似乎再次萦绕在她耳边,她激动地屏住了呼吸。
“可我不懂自己的心,所以把她弄哭了。”
喷涌而来的回忆让佳朗的心有些发酸。
“当时我没能明白,为什么那天站在你面前,我的心会砰砰直跳,会不舍……”
佳朗压制着心中的痛苦,内心自言自语道。突然,她感到一阵不安,快速地转过头。
“啊!”
嗖的一声。
一支利剑势如破竹般快速地朝他们飞来。虽然只是一刹那,佳朗直觉那支箭是朝着薛錀过来的。薛錀正看着那喘着粗气的野猪发呆,丝毫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危险。
佳朗反应极快地飞奔过去抱住了薛錀的后背。
咻的一声。
伴随着一声刺痛的声音,箭生生地扎进了佳朗的后背。
“啊!”
“马,马路!”
薛錀被吓了一跳,快速伸手扶住了倒下的马路。这一切的发生也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
“哈哈,没,没事……”
“马路!”
薛錀焦急地呼喊着马路的名字,两眼通红,杀气腾腾。
锵锵!
箭仍接二连三地朝着他们飞射着。薛錀拔出剑,瞄准箭飞来的方向快速地挥动着。
啊!
箭如闪电般朝着对方飞去,只听见一声”啪”的一声,对面传来了痛苦的呻吟声。
接着,伴随着一阵跌倒在地的声音,一个藏在古松上的男子也挨中了箭,倒在了地上。
“主君!”
这时,道衡和几个属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先确认了薛錀的安危后,才查询那死去男子的身份。死去的男子正是美粱的相好,一个叫金闵圭的花郎。美粱几次诱惑薛錀都失败而终,以至于自尊心受挫,萌发了杀意。而那男子一直想要独占美粱的心,因私心作祟而导致了现在的惨剧。
“马路,振作一点!”
薛錀也是急得晕头转向。他绝不能就这样放任这个眼睛极像佳朗的孩子离开。他从佳朗染红的后背上拔出了利箭,又撕开自己衣服快速地包扎了伤口,止住了血。他的动作干脆利落而又急切,以至于无暇看一旁着急等待的属下一眼。
“啊……”
“没事,没事的。再忍忍就过去了。”
佳朗艰难地睁了睁眼,红色的血液从嘴边哧溜地流了出来。薛錀用袖子替她擦干净嘴角,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佳朗只感觉到自己被他抱着,其他一概毫无知觉。
该不会就这样死去吧?不,现在还不行,我还想再多看看他……
眼泪顺着佳朗双颊哗哗地掉落。
太好了!他没事!但,但不知为何她有些难过。
佳朗努力的睁着模糊不清的双眼,轻轻地将手伸向了薛錀的脸。
“真,真的太好了。”
“……”
薛錀抱着佳朗急急忙忙地跨上了马背,眼睛看了她一眼,瞬间定住了。佳朗正两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看到他看过来的视线,佳朗努力地咬紧了嘴唇,极力地想忍住眼泪。但即便如此,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不行。我不能再流泪了。眼泪啊,拜托,请你停下来吧。”
为了不被他看穿,佳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了头。她必须在还有意识,可以动的时候,赶紧掩藏住她的样子。为避免自己伪装成男子的身份暴露在他面前,她必须停止流泪。
好不容易转过头摆脱了他的视线,但却被他用手阻止了她。
佳朗死劲地想摆脱抓住自己脑袋的手,但薛錀却紧紧地捧着她的脸,细细地打量着她。突然,他的瞳孔闪过一丝光芒。
“难,难道?”
“啊!”
他黑色的眼珠子里,巨浪翻滚,显得十分激动。这一幕悉数收进了佳朗的眼里。咚咚。他跳动的心脏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对不起。这样出现在你的身边……又再次给你带来了伤痛。”
不管怎样,他好像认出了自己。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佳朗的喉咙有些哽咽。又让他伤心难过了,她本不想再给他带来任何伤痛的,但……
“难,难道,你,你是……”
薛錀顿时像个失声的人一样,喃喃自语着。他开始用手巾狂乱地擦拭着佳朗斑斑点点的脸。手边擦,边发抖。佳朗意识渐渐模糊,她艰难地伸出了手,想要抚摸他的脸。
他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似乎想将其折断似的。
“你是……”
男子看向她的眼睛里,不知不觉早已布满了水雾,厚实的肩膀一直在发抖,嘴里喘着粗气。过了一会,才哽咽地嘟囔了一句。
“佳……朗……”
薛錀担心的话语一直在佳朗耳边嗡嗡作响。
“我不是佳朗,我叫马路。”
她很想这样说。为安慰失去自己的而悲伤的他,她很想就那样喊出来。
但耗尽体力的佳朗只是动了动嘴唇,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泪流满面,泪珠子大颗大颗地落下。
“你,你,真的,是佳朗吗?”
薛錀激动得声音有些发抖,双手颤颤地伸向佳朗的脸,细细地无摸着。
佳朗双眼睛紧闭。
“哈哈,没,没错!是的,错不了!真的是你!”
薛錀紧紧地抱住佳朗,似乎要将她融入自己身体里一样。
“佳朗,原来你还活着。”
薛錀激动地说不出话,哽咽地嘟囔着这一句话。他用脸紧贴着佳朗苍白的脸,蹭了蹭她的红唇。看他一脸的泪水,佳朗的眼泪也抑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薛錀紧紧地将佳朗拥入怀中,快马加鞭地朝着梅香醉月楼赶去。
“驾驾!”
嗒嗒,嗒嗒。
他不停地挥动着马鞭,眼睛却一刻也不舍得从佳朗脸上移开。男子坚实的臂膀突然陷入了巨大的忧伤。
“你决不能死!佳朗,请不要再次离开我!不要离开!你离开后,我才更加了解了我对你的心。世间有无数女人,但我的眼中就只有一个!只看见你一个!你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女人……”
女子渐渐失去了意识,只感到耳边有个男子声音在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