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姝璃的声音平静无波,听在外人耳中如碧水柔波轻轻荡漾,唯有她自己知晓心中是何样的波涛汹涌。
“是。”喜娘心中一缓,连忙毕恭毕敬地答了一声,垂首立在一旁。
刹那间,偌大的寝殿陷入一片沉静,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金质香案上,一对孩儿臂粗的龙凤红烛燃烧的正旺,照着摇摇曳曳的大红透明纱帐,映出一室旖旎。
青姝璃正襟危坐于令人眼花缭乱的鸳鸯锦被之上,纤纤玉手交叠置于腿上,尽显优雅华贵之姿,一颗心却在激烈的喜怒厮杀中辗转忐忑。
今日,是她的封后大典,亦是她和上官玄锦永结同心、缔结良缘之日。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久到让她自己差一点就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一天终是被她等到了。自此后,朱雀华盖之下,陪在他身侧的便只有她一人。
这是让她翘首痴盼、望穿秋水、费劲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呀!她不是应该欣喜若狂、欢呼雀跃的吗?可为何,她此刻却还要忍受愤怒与嫉恨的双重折磨?
哼!她不由得在心中冷笑,只怕他的一颗心早已给了那个贱人,如今又拿什么和自己相结呢?更遑论让他许给自己一段天赐良缘了!
不过,她不着急,纵然他心中再如何不愿,这洞房花烛夜他是必然会来的。
因为,只有行了合卺之礼,他们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夫妻。
作为一国之君,她不信在他的心中,江山社稷竟然抵不过一个声名狼藉的贱人!
红绸之下,容颜绝丽的女子唇角浮现优美的弧度,勾起一抹信心十足的冷笑……
夜上阑珊。喧嚣的毓秀宫此时已是一派沉寂。
沉沉的暮色中,一顶明黄色的轿辇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中缓缓走向宫门。
辇内,上官玄锦靠在卧榻之上,一袭大红喜服愈发显得姿容绝世惊艳,他托腮闭目,浓密的睫毛在微弱的灯光照映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皇上驾到!”骤然一声尖细的通传,让守在宫门口的两个宫人浑身一个机灵,条件反射地噗通跪到雪里,沁肤的寒意霎时让迷蒙的大脑清醒,顷刻间睡意全无,慌忙低首瑟缩,口中直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黄色的轿辇在朱红雕凤金赤木门前停下,令言绕到了轿子的正前方,轻轻地掀开了帘子,轻声道:“皇上,到了!”
他的笑容一丝不苟,不卑微,却带着让人无法挑剔的恭敬。
回应他的,只有沉寂,寒风呼啸而来,卷起了他的袍摆。
令言一直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虽然他的心已经笑不出来了,可今日非比寻常,他无法不笑。
直到,从轿辇里伸出一只修长完美的手掌来,他脸上的笑意才倏然淡去。
轿帘掀起,一袭红衣的颀长身影从里面歪歪扭扭地迈出来,令言连忙挥手,便有一个眉目清俊的小太监疾步上前,同他一起扶住了那摇摇欲坠的轩昂身影。
上官玄锦星眸紧闭,苍白如纸的俊脸上没有任何神情,他整个身子几乎是倚在令言身上,被连拥带架地送入了朱华殿。
上官玄锦便是这样出现在洞房之中的。
一众宫人听到外面的通传,立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令言眸光扫了一下屋内众人,这才附在上官玄锦耳畔,轻唤一声:“主子——”
浓密如扇羽的睫毛轻颤,一双深入墨玉的星眸倏然睁开,好似不适应这四周的明灯璀璨,上官玄锦微微眯了双眸,醉眼惺忪地将众人一一打量了个遍,清瘦颀长的身子却依然挂在令言肩头,落在那端坐在凤床之上的火红色身影时,混沌的目光中蓦然浮现出一抹清明,泛着水晶般的冷光,稍纵即逝。
他薄唇轻启,淡淡道:“扶朕坐下。”
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令言依言将他搀扶到凤床一侧的麒麟椅上,转首看向喜娘:“开始吧。”
喜娘原本已经酝酿好了接下来的说辞,却在看到被架拥着弄进洞房的新郎官时,直接就懵了。
见过婚礼上喝醉的,却从来没有见过醉的这般不省人事的。
可若说他是醉了,为何令公公一句话,他便倏然睁眼,甚至没有半点的迟疑;若说是没醉,他满身的酒味和混沌的眼神却分明昭示了酣然醉态。
不过,也仅限于匆匆一瞥,九五之尊、威严绝顶,圣颜岂是她这等卑微之人能一而再地窥视的!
此时,听到令公公的话,喜娘便犹如蓦然在云雾穿梭中认清了前进的路,连忙堆起了招牌式的笑容,谨慎地走到那人中之龙面前,轻轻掀起第一个宫女手中的托盘,对着上官玄锦眉开眼笑:“请皇上为皇后娘娘挑去喜帕。”
上官玄锦面无表情地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懒懒拿起喜称,转向面前身披凤袍的女子,他的椅子离凤床极近,不用起身,便可完成这揭去盖头之礼。
可是,视线里却有一幕幕影像飞速略过,全是浅浅眉眼含笑地在看他。
一贯稳如磐石的修掌忽然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险些拿不住那杆镶金的喜秤。
众人的视线都停在了皇上那堪称完美的手上,喜娘更是诧异。
令言看着彷如入魇一般的主子,心里一揪,只得上前一步,小心提醒:“皇上?”
那刻入心底的笑脸刹那间荡成碎片,上官玄锦心神一颤,定定凝视着面前的火红身影,双眸中陡然浮现出激烈的刺痛——那艳红如火的色泽,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双眼。
眸光一冷,再没有半分迟疑,手腕一翻,红盖头便如同零落的叶子翩然坠去,露出一顶六龙三凤冠。
那凤冠,金丝掐制成龙,翠鸟羽毛编制成凤,四周点缀着翠蓝花叶,龙嘴里垂下许多珍珠宝石,在明烛映照下,流转出璀璨华光。
青姝璃只觉得眼前一亮,她看到了坐在面前的上官玄锦。
他皇冠束发,穿着绣金刺喜龙袍,束着金色玉带,蹬着一双金色的长靴,镶嵌着红绿鲜明的宝石。身姿侗傥,仿若玉树临风。如水墨画一般流畅的眉,似幽潭般深邃的眸,挺鼻薄唇,即使面色苍白、眉宇怠倦,却依然难掩那绝世风华。
她忽然手指用力,扯下了华光流动的凤冠,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美丽不可方物的眼睛里蓦然冷光流动,却是玉臂一伸,火红的衣袖飞舞间,有什么东西快速掷出,带起一道华丽的金光。
如果得不到他的人,只有这冰冷的凤冠陪着她,又有何用?
双眸轻阖间,一片雪花,倏然飘落到对镜而坐的佳人眼角,瞬间融化,好似一滴热泪,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可是,为什么没有金玉铮然落地的声响?!
青姝璃陡然睁眼,惊觉四周的氛围变得诡异,目光所及处,铜镜中清晰地映出一人,满室的火红里,一袭玄色长袍,分外显眼。
逆光中,一个绝色的男子优雅闲适地立在她的身后,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彰显着几分疏狂,发丝纵处,露出一张绝美的侧脸,一双狭长凤眸半是清冷半是邪魅地轻轻挑起,倒映着璀璨的灯光,说不出的魅惑勾人。
这一瞬,天地之间再无此绝色。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下女子无不对此心驰神往,如此尊贵的身份象征,竟然也会有人不屑一顾!”眸光淡淡扫过仍旧端坐于镜前的绝美丽人,悄然掠过一抹凌厉之色,玄衣人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上牢牢握在掌中的华美凤冠,似是极其爱怜,薄唇勾起完美的弧度,却是一抹不屑的哂笑,“既是不屑一顾,当初又为何费尽心机地筹谋?”
面对不速之客,青姝璃却并未表露出丝毫的惊慌失色,反而气定神闲地端坐镜前,纤纤玉指漫不经心地抚上洁白如玉的耳垂,轻轻取下了华贵的耳坠,柔婉的语音充满冷意:“本宫的事情,不劳魁王殿下操心!”
“哈哈!”唇角沾上戏谑的笑意,上官玄睿优雅地轻抒袍袖,闲庭漫步般踱到桌前,波光潋滟的眸底满是深黝莫测,他悠闲地扫了一眼满屋的喜庆,张口却是无限惋惜的轻叹,“哎,我那皇兄可真是不解风情,如此良辰美景,如此美艳动人的新娘子,他竟然都能无动于衷,真是可惜啊!”
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疤陡然间被人残忍地撕裂开来,锐利的疼痛霎时袭上心头,带起一片颤栗。
青姝璃的凤袍在梳妆台前轻轻拂落,却好似带着千钧的力道,扫落了插在瓶中的几朵开得正艳的梅花,花瓣轻轻颤动,无力从枝头坠落,好似带着几分不甘和凄凉。
如水双眸却已是沾染了几分薄怒,声音里也有几分清寒:“魁王殿下难道不知道叔嫂有别?还是早将入夜无传召不得入宫的圣令抛诸了脑后?竟然在这个时候造访毓秀宫,不怕让旁人看了去,被冠上秽乱宫闱的罪名?”
“呵呵,秽乱宫闱?”仿佛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上官玄睿玩味地咀嚼着这几个字,脸上漾过一缕笑意,这份笑意那么的浅,浅到,根本无法映进他的眸底。
他忽然凤眸微挑,挑起一抹邪魅看向那红衣绝美的背影,“公主殿下都不怕,本王一个闲赋在家的王爷又有什么好怕的?”
丝毫不避讳屋中还有其他男子,青姝璃悠闲地将发髻上的金钗一一拔下,拾起梳妆台上的碧玉梳慢条斯理地梳着垂在胸前的秀发,头也未回地冷冷道:“不知魁王殿下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将凤冠掷在金灿灿的织锦桌布上,俊美绝伦的脸上满是喜气,慵懒的嗓音里却透出一抹酸涩:“本王好心好意来恭贺公主殿下新婚之喜,公主却是这般冷言相待?怎么,公主殿下不欢迎?”
他的目光忽然扫向锦被堆叠的凤床,落在那一双静静横陈的鸳鸯枕上,陡然浮现一抹浓重的促狭和戏谑,语气一转,一副恍然大悟状:“喔!本王明白了,公主殿下这是怪本王打扰了您的洞房花烛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