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而又琢磨起了我的太太李玲玲。
我与李玲玲结婚已经十四年了,前些天,刚好有多事的同事替我们码过了,说我们已经经受了两个七年之痒的考验。
在银行,我也算是一个帅哥了,当然我的帅,经常被我的才能所掩盖。我与李玲玲,一直以来被同事们认为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同时,我们也是公认的恩爱甜蜜的一对,是单位里的革命样板,是楷模,甚至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事实呢?作为当事人,这些年来,我仿佛越来越感觉到了李玲玲对我的不满,还动不动就发脾气。虽然,由于我的智慧,我们从来没有把争执升级到吵架的地步。
李玲玲对我有什么好不满的?这个问题,我真的想不通。然而细究起来,我倒好像有很多大可以对她表示不满的地方。比如对外,她是个开心果,她好动,在男女界限上,有时候概念模糊,这使得她经常惹出疑似的绯闻,虽然事后都证明她是清白的,无辜的。对内呢,她喜欢打扮自己,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出身高贵的贵太太,却不善于做家务,整理房间,甚至还讨厌做菜,常常敷衍了事。如果说,对于上述问题我能够忍受的话,那么,有一个问题却是我实在难以忍受的,那就是,李玲玲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李玲玲式的逻辑思维。
仔细思量,这些年来,我是深受李玲玲式的逻辑思维伤害的。
李玲玲式的逻辑思维,大致地说,一是从众,凡是大多数的就是对的,至少是合理的;二是一根筋,认死理,毫无回旋的余地,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而对我来说,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真理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任何属于大多数方面的观点或意见都是值得怀疑的;至于一根筋,那就更可怕了,这个世界是纷繁复杂的,任何事物都有多面性,一根筋无疑是瞎子摸象,或者是如临深渊。
就在最近几天里,我和李玲玲之间发生了两件事,在这里恰好可以用来作为佐证。
一件是染发事件。我从来没有染过发,但是我不得不开始染发了,原因可想而知,是我开始长出白发了。但我染发不是由于我头上开始长白发,而是由于李玲玲建议我染的发。李玲玲说,你四十岁就开始白头了,真是悲哀。我说,要是干脆全白了更好,就俨然是老教授了。她说,你赶紧去染发,要不然和你走在一起,我心里发毛。我说,染发呀,太恐怖了,染发剂会致癌的!她说,不是有植物染发剂吗?我说,那是骗人的,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植物染发剂,全是挂羊头卖狗肉!她说,那别人呢,你看看,满世界的女人都在染发,满世界的像你这样白了头的男人也在染发,你怕什么?我说,你这是什么逻辑?大家都在染发,就能说明染发剂是安全的?我觉得我的反问很有逻辑上的力量,但悲哀的是,最终我并没能在这个问题上取得胜利,为了息事宁人,我屈服了,染了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
另一件是汤匙事件。那天李玲玲在厨房失手打碎了一只汤匙,让我去最高的那只橱柜里取一只新的汤匙。我取了,一看,是脏兮兮的。我递给她,说,洗一洗。她说,干干净净的,洗什么?我说,不干净的呀,脏兮兮的!她来了脾气,说,前段时间我亲手洗干净了的,怎么脏兮兮的呢?她赌气地随手洗了一次。我拿起那只汤匙,说,你看,还是脏兮兮的!她不再拿眼睛去看汤匙,而是发飙了。神经病!跟你说过了汤匙是干净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现在我再洗一遍了,还不行吗?她手舞足蹈起来。我笑了,我说,李玲玲你看一看呐,你用眼睛看看好不?看看它是干净的还是脏兮兮的!说着,我把汤匙举到她的眼睛前,可是,她一把夺过,把汤匙就地摔了个粉碎……
其实,也许李玲玲更适合与体育老师一对,而胡菲呢,她似乎是更适合我的!
当有关人员把我从电梯里解放出来的时候,我正在做这样可笑的几近无耻的胡思乱想。
但是,从电梯里出来,坐另一架电梯由七楼到底楼,许多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都随着我的身体越来越接近坚实的地面而消失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的太太李玲玲还会在底楼等我吗?我想,这个期待并不现实,但说实话,我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希望她在底楼翘首以待,希望她在底楼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当然了,如你所料,奇迹根本没有出现。
不,有一个奇迹出现了,我们的轿车不见了。
车钥匙放在李玲玲的拎包里。李玲玲不但走了,而且,敢情她还是开着轿车走的!
她可是喝了不少的酒哇。她干什么?急着上班去?
我再次拨打她的手机,还是关机。
接着我拨打她的办公室电话,她对面的同事说李玲玲不在,刚才打电话过来请过假了。我咬牙切齿说,那就好!
是的,既然请过了假,那李玲玲一定是回家了。
回家了,那就好办了!
我再给家里打电话,无人接听。又打,还是无人接听。我明白过来,李玲玲既然决定关了手机,她自然是不会再接我的电话了。
金茂大厦后面是个人口密集的小区,小区边上一整溜儿全是卖美食小吃的店铺。这些店铺与金茂大厦之间,空间小得可怜,人流量却大,人车并行,三步一堵的。我心中还是抱有一丝侥幸,目光在这狭长的地带反复搜寻我们那辆银色的奥迪,但却完全徒劳。
按照路况分析,李玲玲开车回家,应该从金茂大厦的后面绕到相对宽敞的左侧,然后进入金茂大厦前面的广场,向西,再从广场西南角的那个十字路口向南走。
我又迅速追向金茂大厦前面的广场。
阳春三月的下午,金茂大厦广场上空的太阳竟然很是有点儿毒辣了。我跑过去,爬上一个高高的花坛,举起右手架在额前,遮挡强烈的阳光,然后踮脚四处张望,活像电视镜头里蹿上云端的孙悟空。
我来回扫视了几遍,广场周边停泊着的奔跑着的,根本没有银色轿车的影子,而沮丧地爬下花坛的一瞬,抬头仰视了一下整幢金光闪闪的金茂大厦,突然觉得一阵晕眩。
我也真的是有点儿喝多了。可李玲玲呢?她同样喝多了,她还开着车!
李玲玲醉酒驾驶,被交警逮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疾步向广场的西南角走去,走了一段路,忽然慢下来,放慢脚步,一再地放慢了脚步。
慢慢地,大约步行了五分钟,在接连打了三个酒嗝之后,我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而重大的决定—我要赶紧回家,与李玲玲大吵一架,与此同时,我必须出手,出手狠狠地揍她一顿,质问她为什么非要在金茂大厦的顶楼接听那个电话不可!要是她不接听那个电话,我们早点儿下楼,说不定电梯的故障就不会发生了!我还要质问,质问她为什么要关机,质问她为什么不等等我,质问她为什么要醉酒后开车!当然,我还有更多要质问的。我已经想好了打击目标:她的每天精心护理的脸蛋或者是那一根筋的整个儿脑袋,当然,劈头盖脸更带劲!
我之所以步行五分钟后才做出这个决定,就是为了让自己尽可能地再冷静片刻,尽可能地消除酒精对我的怂恿。
这些年,李玲玲曾经在不同的场合表达过一个始终相同的观点,她说一个女人是绝对不应该容忍家庭暴力发生的,哪怕是一次—正如一面镜子,一道裂痕,就使得破镜难圆,而家庭暴力事件一旦发生,婚姻就破裂了,这样的婚姻绝对不能苟且,这样的婚姻就应该立刻结束。
我想清楚了,现在我迫切需要的就是马上对李玲玲实施一次家庭暴力!
我已经到了金茂大厦广场西南角的那个十字路口。我拦住了一辆出租车,我感觉,这个时候的自己,几乎完全是一个跃跃欲试的正骑上骏马准备出征的将军。
一路上,我不停催促司机快点快点,可出租车刚到我们家小区的边界,前面正好下水道一样堵塞住。我等不及了,干脆下来,跑步从一个小侧门进了小区。
绕过几幢房子,远远就望见我们位于小区中心三角区的那幢点式楼,我看得真切,我们家大卫生间的窗户打开了。
我突然恶狠狠地咧嘴乐了一下,又使劲再乐了一下。
为了防止灰尘的入侵,平常出门上班前,我们习惯把所有的门窗都关闭。大卫生间的窗户,几乎每次都是我亲手关闭的,而现在它大大咧咧打开着,那么唯一的原因就是,李玲玲她早已经回家了。
我跑得有点儿气喘吁吁,所以慢下了脚步,由跑步改为快步走。走了不一会儿,觉得不对,觉得自己必须加速冲刺,于是又跑了起来,跑得更快。
许多事情都是需要一鼓作气去做的。我想,实施一次家庭暴力,对李玲玲进行一次非常规的打击,那更需要一鼓作气了!
我冲进楼道,冲上三楼,一手摁门铃,一手把钥匙插进锁孔,打开防盗门,进屋,甩手带上门,连鞋都不脱了,直接冲进去。
可是,李玲玲呢?李玲玲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