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洞穴里,伸手不见五指,坑洼不平的地面好几次都险些叫我摔倒。我扶着洞壁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里走——迎面是一股陈腐的血腥气息,酸臭难闻,叫我肠胃好一阵的翻江倒海。
血腥气息越来越近,我终于忍不住呕吐了起来,黑暗中,一道虚弱无力的声音便在这时响起:“素女……是你吗?”
“是我……”我吐尽了胃中所有,强忍了恶心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摸索而去,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倒,摔在一具软绵绵的人身体上。
身下是一声痛苦的闷哼,一只手便微颤着抚上了我的背,只听得一声颤然轻笑,那连喘息都似费力的声音笑道:“想不到我快死时……终于等到……你肯主动……投怀送抱了……”
我心中酸涩,用手摸索着他,触手全是粘稠恶心的东西。纵是看不见,我却也能想象得出他浑身腐烂的模样,心脏便是一阵阵地抽搐。我试图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说:“我带你出去。”
他却捉住我的手阻止了我。黑暗中,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不再有他惯有的戏揄:“不用了……我撑到现在……就是……有句话……要告诉你……快走……去找圣祖……夕暮他……是魔……”
我却咬着牙转身将他遍体鳞伤的身体背在了背上,说:“我不会逃走,不会丢下你和我们的族人不管!”
我不管他如何挣扎,背着他扶着洞壁一步步往外走。事实上他再不是往日那个举手便能摧石断木、笑傲人间的王者,而只是个除了一双手还能动以外,全身上下再没一处能动弹得了一下的垂死之人……
他挣扎了几下无果,渐渐安顺地伏在我背上,由着我将他从那暗无天日的洞穴里背向外间明亮的天地。他的头无力地搭在我的肩上,声音在我耳畔越渐虚弱地响起:“素女……你知道……我这一生做得最对的事……是什么吗?”
我一步步艰难地往前走:“是什么?”
“就是和你联姻……”他笑,我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想象得到他此时的表情,“我一生儿戏……做事全凭一时喜好……在位这些年……很少给族人做过什么实事……唯有和你联姻,是唯一的一件可歌可颂的功德……”
我一面摸索着往前,一面哽咽道:“你错了,这是你做得最错的一件事……若是你没有和我联姻,若是你没有帮我去救他,你也不可能有今日……是我害了你……”
身后却是一阵无声,我不由得有些慌了,轻声唤他道:“无庸……无庸……”
他不应答,搭在我肩上的头已然歪斜,手如同再无人操控的木偶一般在我胸前垂荡……
泪水迅速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明知他已听不见,却仍旧对他说:“无庸,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会替你守护着你我的族人……夕暮……他即便是魔,我也绝不容许他再肆意伤害任何一个人!”
明亮的天地下,我将无庸轻轻放置在水潭边一片柔软的绿草上,扯下裙上的一块麻布,沾了水,仿似怕弄疼了他一般,一点点轻柔地拭去他脸上、身上的血迹,清除掉他早已腐烂的伤口上的腐蛆——人间的王者,纵然是死,也不该是如此模样!
血污洗尽,他俊朗的容颜终于完全呈现在我面前,我看到他紧闭了双目的脸上,唇角微勾,纵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还带着笑意,心便如撕裂一般痛得无法自抑。
我躺倒在无庸身边,闭上眼无声地落泪。草木被人踩过的声音渐行渐近,最终在我身边停止。
我没有睁眼,任由着那人伏下身来,将我捞进他的怀里,任由着他在我耳边颤声说:“素女不哭……还有我……还有我会永远陪着素女……永远……”
我的思绪被引往记忆最初的地方,我仿佛又看见那个清秀而单薄的少年搂着我,如同哄孩子一样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我的背,对我说:“素女不哭……我不会离开素女,永远都不会离开素女,素女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便睁开了眼,定定地盯着眼前那张俊美得近乎妖魅的脸——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同样看向我时深情而怜惜的目光……可我却知道,这身体里面,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一个灵魂……
夕暮……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