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那日后,新和去找过几次莹贵妃,一面都没见上,她也知道,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每次都在殿外,每次都是同样的理由:身体抱恙。
几日前,新和在花园中看见了她。虽离得很远,还隔着几株菊花和垂柳,新和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些日子,新和天天都在琢磨怎么开口,终于斟字酌句出了结果,就差默背下来,可惜对方就是不愿见她。
今天好不容易遇着了,机不可失啊。可惜,不等她反应过来,莹妃刚巧偏过头来,也已经看见她。四目相对只一瞬,莹妃便迅速转过脸去,不消一会儿就消失了。新和心里一阵失落,踩着新落的枯叶回了尚阳宫。
正回来时,太医凑巧退下去。想是来给李承晚换药的。新和打起精神,慢步走了进去。
“主子,该喝药了。”怯生生地声音,一个小宫女跟在新和后面走了进来。新和端过药碗,小宫女退了下去。前几日,皇后来看李承晚时,就提点新和,一个妻子该做的本分,例如:丈夫受伤了,这端茶喂药的事自然得承担下来。新和也觉得应该,且不说自己是否想做个好妻子,光说这伤是怎么来的,她都该伺候他。
这些日子只要她在,这汤药的事都是她一手准备的。李承晚见她端着药碗发呆,拿着汤匙来回搅拌,阵阵烟雾蒸腾而出。
“怎么了?”李承晚提醒到。
“哦。”新和以为他是要喝药了,赶紧舀了一汤匙就往李承晚嘴边送。药还是热的,泡了这么久的磁质汤匙更热。一碰到嘴唇,李承晚“嘶”了一声,身子往后退了退,皱着眉头,无奈地吐出一个字:“烫!”
“不会吧?”新和将汤匙放到嘴边,轻轻吸了一小口,咂巴了一下,“没有啊,不烫了。”
“药是乱喝的吗?”李承晚将她手上的药夺了过来,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反正我是个药罐子,什么药都吃过,没事的。”新和说的极轻,也不知他听见没有,李承晚像是没什么反应。新和绕到他旁边,重新拿起碗,递到他眼前,“快喝了吧,呆会就凉了。”
李承晚接过来,却没有直接喝下去,盯着汤匙看了一会儿。新和不明就里,看了眼他的眼神,突然一个激灵,她一把夺过碗,陪笑着说:“我去给你换碗药。”这汤她刚刚喝了一口,想着他肯定是不愿意再喝了,新和转身就要去换药。
李承晚疾步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何必这么麻烦?”他端起来,一口气灌了下去。因为离得近,因为她比他矮很多,她清晰地看见了他的喉咙一起一伏,汤药进口流下去的声音回响在她耳边。她不自觉地吞了吞,仿佛那药是流进了她的嘴里。
他将碗递给她,她双手接过来,哪里不对?怎么跟往常不太一样:“你的。。。你的手。。。好了?”亏他故意活动了这么久,她到现在才发现!见她如此高兴,李承晚心里浮起一阵暖意,嘴角也忍不住上扬,温和地点了点头。
新和不相信似的,昨天还不能动,怎么今天就好了?左盼右盼的,终于是好了。病伤总有好起的一天,最欣喜的时刻莫过于发现质变的时候。她也顾不了那么多,走到他身边就要掀他的袖子。李承晚无奈,仍凭她折腾。
虽然能动了,伤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但结的痂仍是很薄,能看得见里面的新肉,红通通的,实在不很好看,真是有些瘆人。新和捏着他的胳膊看了好一会儿,李承晚见她不说话,慢慢从她手里抽出胳膊,风轻云淡地说:“很快就会长好的,一个男子,留些疤不算什么,幸亏这疤不是在你身上。你说,是不是?”
新和点点头,拍了拍脑袋。像是要提醒自己一些事情,又像是要剔除一些事情:“我今天见到莹贵妃了,她躲着我。”
那晚撕破了脸,她肯定不想再见他们。关于琼瑶还活着这件事,即使新和真的告诉了她,她也不一定会相信,除非能提供什么证据。其实早就想到了这点,但新和的热情太高,他不想打击,现在结果是这样,他也不觉得奇怪。
“想不想见琼瑶?”
“可以吗?”新和欣喜地看着他,只要他说出来的事情,好像就没有办不到的。
“只是少了个我们能一起出宫的理由。”
“明着不行,咱们就来暗的?”新和计上心头,得意地看着李承晚。
“暗的?怎么个暗法?”一种不安的感觉,又有点好奇。
“你出宫肯定是没问题的,关键就是我。母后每月十五都要在佛堂呆一整天,所以免了十五那天的晨昏定省,我们可以选择十五那天出宫。至于身份嘛,你觉得我当个侍卫像些,还是公公?”新和努力垫了下脚,觉得个子还是不够高,只好委屈地说:“还是公公吧。”李承晚笑着点了点头。她这身子板,装个侍卫确实太牵强了。
计划初步定了下来,十五那天出宫。离十五还有十天的时间,新和兴奋地很,派敏儿赶制了一套合身的公公服,又挑了顶大小正合适的帽子。因为要学着他们走路说话的样子,新和常常叫一些公公来干活,心里直记着他们的走路姿势和说话强调。
李承晚见她这么用心,也没放在心上,他知道她很认真,做什么都是。直到某一天,在园中听到一些闲言碎语,他的警铃才大声作响。
“离国的那位新和公主是不是有毛病啊?”一个公公凑到两个宫女旁边,声音极细极低。
“怎么了怎么了?说来听听。”两个宫女兴奋地很,赶紧放下手里的扫帚。
“这些天总是叫我们这些公公进她的殿里干活,干完活了还会跟我们说会儿话,赏吃的不说,还赏了不少。。。”公公指了指腰包,脸上的贼笑更胜。
“你们说,她是不是那个病啊?”一个宫女赶紧下结论。
“可能是吧,她进宫快一年了,这么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另一个宫女也开始分析新和的病态。李承晚已经气极,背后交叉的双手握紧了拳头,几乎已经听见骨头摩擦的响声。
“还是静璇的肚子争气,不知不觉就怀了小皇孙,可惜了,没那命享福。所以说,人的命真不好说,不光有个好的开头,也得有个好的结果,这才是最重要的。”
“看来,你们是准备这辈子再也不想说话了。”一个身影从后面走了出来,待看清楚那人的面容,三个人吓得边磕头边求饶:“宫大人饶命,宫大人饶命啊!小的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犯了事就只会说这些!饶命?再也不敢了?少拿这些话来敷衍!主子们的事也是你们这些人能说的!在这宫里面,别光只顾着自己,家人都还在外面候着,说话干事什么的都得替他们多想想!”宫礼瞪着他们,手里握着剑,气势十分吓人。
“大人饶命啊!小的们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三个人磕得头破血流,地上已经一滩血迹。三人都知道,宫礼是二殿下最信任的人,他知道了便等同于二殿下知道了。现在三人想的都是,自己已经死不足惜,就盼着能放过他们的家人,别再追究。
“停!”宫礼一摆手,三人抬起头来看着他。脸上都是血,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让人看着十分心寒。宫礼冷冷地看着他们:“这事我就不告诉二殿下了。”
“谢谢宫大人,谢谢宫大人!。。。”三人像是死罪得免一般地开心,只要不被二殿下知道,一切都还有救。
“啊!”一声惨叫,两个宫女同时捂住他的嘴,那公公痛的直冒汗,十指连心,他看着那根断了的小指,点了点头。宫女知道他忍住了,便放开手来。
“小惩大诫!要是再听到什么流言,无论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你们都别想逃脱!”宫礼擦擦剑,将沾了血的帕子扔到断指旁。
“是是!”
“还不快滚!”宫礼轻喝一声,三人立马起身就走,其中一名宫女捡起帕子,将废指拾了起来带走了。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宫礼弯腰抱拳:“殿下,已经处理妥当。”
李承晚点点头,看向前方。桃亭就在前方,可惜现在已经入冬,连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花自然是没了。他看的入了神,眼神茫然的很。宫礼一直站在他身后没再说话。这些年都是这样,有人提起那个名字,他就很容易这样发呆。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宫礼已经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