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天是一个月夜,等罗伯特先生走远了,我们就从灌木丛中出来,假装漫不经心地走到那个人面前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吓得灵魂出窍般大叫一声,撒腿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可是在他回头的一刹那,借着月光,我看清了他的面容一一个面黄肌瘦的下等人。”
“好的。那么,这些日子谁来伺候比特丽斯夫人呢?”
“还是女仆卡里·埃文斯,她已经陪伴夫人五年了。虽然她和罗伯特先生之间的暧昧关系已是众人皆知,但比特丽斯夫人一直被蒙在鼓里。”
“也许我们可以假设,比特丽斯夫人在某一天突然发现罗伯特先生和女仆之间的感情,才明白一直以来罗伯特对自己的关心只是一个假象,于是怒火中烧,要赶走女仆,而罗伯特先生执意不肯,于是矛盾产生,罗伯特盛怒之下,就拿比特丽斯夫人的小狗出气。”
“听起来有些道理。可是这一切和那个墓穴有什么联系呢?他为什么要到地下墓穴,去盗挖一具陈腐的尸骸呢?”马森先生不解地说。
福尔摩斯霍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看着马森先生。
“哦,”马森先生说,“挖尸骨的事是在昨天,也就是我给你写信之后才发现的。昨天一大早罗伯特先生去了伦敦,我和管家又去地下墓穴查看,发现墓穴的角落出现了一小堆人的尸骨,看上去恐怕有上千年的历史了。这堆白骨我们以前从未看见过。”
“你报案了吗?”
“没有。他们不会感兴趣的。”
“罗伯特先生什么时候把狗送走的?”
“上周的今天。当时那只小狗不知什么原因在老库房外狂吠,罗伯特先生正好心情不好,就让人把狗送走了。”
“那么,马森先生,”福尔摩斯沉思了一阵子,“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
马森先生连忙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那层纸,里面赫然露出一根已经烧焦了的骨头,
说:
“这是从别墅的暖气锅炉里发现的。今天一大早,负责烧锅炉的哈维拿着这根骨头来找我,他觉得很蹊跷。”
“我也觉得不大对劲,”福尔摩斯严肃地说。“华生,你能分辨这是一根什么骨头吗?”
“我可以肯定这是人的大腿上髁的一部分。”
“我也觉得是。”福尔摩斯表情更加凝重,“马森先生,除了哈维,还有别人能接近那个锅炉吗?”
“任何人都可以,外面有一道门通向那个锅炉。另外,从比特丽斯夫人房间的过道也可以通向锅炉。”
“看样子事情的确不简单,马森先生,你刚才说罗伯特先生昨天一早就去了伦敦?”福尔摩斯若有所思。
“是的。”
“也就是说昨晚烧骨头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我想是这样。福尔摩斯先生。”
“你说那只小狗是送给青龙客栈的掌柜了?”
“是的。”
“那好吧。马森先生,”福尔摩斯说,“我和华生今晚就到青龙客栈投宿,有事的话,你给我们写条子,如果我们需要你协助,我们会派人来找你的。”
当晚我们就住到了青龙客栈。福尔摩斯故意和掌柜聊天,还特意夸赞那只小狗。当掌柜离开后,福尔摩斯说:
“听说罗伯特先生还在伦敦,或许今晚我们可以去那个神秘的墓穴看看。我需要证实一下我的推测。”
“这么说,你有新的思路了?”
“推测而已。华生,你想,比特丽斯夫人突然改变了沿袭多年的生活习惯和嗜好,还整夜喝得酩酊大醉,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我看不出什么疑点。”
“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从罗伯特这条线索考虑,眼下他是孤注一掷,如果肖斯科姆王子出现任何闪失,他就会落到破产举债的悲惨境地。他的日常开销都是仰仗他的姐姐,这肯定会让他觉得很受限制。此外,他和比特丽斯夫人的女仆一直关系暧昧,他们要里应外合做什么事情,应该是很方便的。”
“那么罗伯特先生到墓穴又怎么解释呢?”
“噢,是的。我正要说到墓穴。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罗伯特先生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杀死了比特丽斯夫人,然后找一个替身来迷惑大家。而比特丽斯夫人的女仆当然会配合他的计谋而保守秘密。很可能这几天他已经将他姐姐的尸体运到地下墓穴掩埋,或放进锅炉焚烧灭迹了。你说呢,华生?”
“如果前提成立的话,我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我决定明天做个小实验。至于今天嘛,我们可以邀客栈掌柜巴恩斯一起喝酒聊天,说不定会有收获。”
第二天十一点钟左右,我们假装出去散步,出发前,在我们的恳求下,客栈掌柜同意我们带上那只小狗。
我们穿过林间小道,来到肖斯科姆别墅的大门前。福尔摩斯说:
“巴恩斯昨天告诉我,比特丽斯夫人习惯在中午这个时候乘马车出去兜风。华生,马车经过大门口时总会减缓车速的,呆会儿她们从外面回来,你假装从这儿经过的人,拦下她们,然后和车夫随意拉扯几句,我会躲在冬青树丛后面观察车内情况。”
果然,我们在门口等了不到十五分钟,就看见一辆漂亮的马车从远处驶来。福尔摩斯带着狗敏捷地蹿到树丛后面,我则向那辆逐渐减速的马车挥舞着手杖,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车夫不知道我有什么事情,就勒住马和我攀谈。我看见车内的两个女人:左边是一个面色红润的年轻女人,右边的女人腰圆背阔,脸和肩上都围着厚厚的披肩。
这时,福尔摩斯从树丛中走出来,松开手中的狗索。小狗立刻欢腾地叫了一声冲向马车,一下子便跳上了马车的踏板。可是令我们吃惊的是:它欢快的叫声顷刻间变为狂怒的吠声,它竟然朝比特丽斯夫人撕咬个不停。
“快走,快走。”比特丽斯夫人扯着粗粗的嗓音命令道。
车夫鞭打马匹飞驰而去。
“华生,我的假设得到了证实。”福尔摩斯给狗套上链子,说,“车内那个人不是比特丽斯夫人。狗的嗅觉是非常灵敏的。”
“而且,我刚才听到那个老妇人说话的声音是男人的腔调。”我疑惑地说。
“没错,他的确是一个男子!这样一来,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福尔摩斯很兴奋地说。晚上,我们再次来到肖斯科姆别墅门口,马森先生已经在门口等我们。他告诉我们罗伯特先生今晚就会回来。在我们请求之下,马森先生领着我们来到那个阴森可怖的地下墓穴。当他点亮手中的灯笼时,我们看到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霉臭味的各式各样的古棺高高地叠放在墓穴的一侧,直抵拱门和屋顶。可是角落里的那堆骨头却不见了。
“我早料到会这样,”福尔摩斯说,“也许现在还可以在炉子里找未烧尽的人骨头。”
“为什么罗伯特先生要烧这埋了千年的人骨呢?”马森先生迷惑不解地问。
“短时间内还不可能有答案,马森先生,”福尔摩斯说,“如果你忙就不耽搁你了,我们打算在这里再查看查看,天亮前我们会有突破的。”
马森离开后,福尔摩斯开始仔细查看棺材上的墓碑。一个多小时后,我们终于来到拱顶人口边上的一具铅制棺材前。一看见这口棺材,福尔摩斯就发出一声满意的呼声。他从口袋里拿出放大镜仔细查看厚重的棺盖边缘,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撬棍,将它塞进棺盖缝里。就在我们撬棺盖的时候,随着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一束灯光从楼梯口射了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来人大吼道,“到我的地盘来干什么?”
“罗伯特爵士,我正有个问题请教你,”福尔摩斯从容地迎上去,厉声地问,“这副棺材里的人是谁?”
说着,福尔摩斯猛地转过身去,用力揭开棺盖。借着光亮,我看见一具从头到脚裹着白布的臃肿溃烂的女尸。
“你是怎么找到她的?你究竟是什么人?”罗伯特爵士恶狠狠的逼问中透出一丝慌乱。
“夏洛克·福尔摩斯。”
罗伯特爵士瞪着福尔摩斯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我没干过什么坏事。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到我的别墅去查看一下,到时候你们就会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五分钟后,我们到了肖斯科姆别墅。罗伯特爵士让我们在一个房间稍等片刻。不一会儿,他带着两个人回到房间。一个是昨天坐在马车上的年轻女人,另一个是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这两个人很疑惑地看着我们,看来罗伯特爵士并没有和他们提到我们来访的事情。
“这两位是诺莱特夫妇,”罗伯特向我们介绍,“诺莱特太太跟随我姐姐五年了。我之所以带他们来见阁下,是因为他们可以证明我所说的都是事实。现在我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请说吧。”
“就在一星期前我的姐姐去世了。她死于水肿病,她的私人医生可以证实我的话。”
“你对外界封锁了你姐姐去世的消息?”
“我也是不得己的,赛马大会迫在眉睫,如果外界知道这个消息,那些债权人就会蜂拥到我的地产上,拿走这里的一切东西,包括肖斯科姆王子。所以我想等赛马大会结束再宣布这个消息。而我姐姐女仆的丈夫是一位演员,所以我想到在短时期内让他扮成我姐姐,他只需要每天坐着马车露个面而已。而且,除了诺莱特太太之外,没有人会进我姐姐的房间。”
“你姐姐死后,你是如何处置她的?”
“她死后的第一个晚上,我和诺莱特就把她运到老库房去了。可我姐姐的小狗一路跟着我们,还在库房门口狂吠不止。所以我把小狗送走了。后来,我又把我姐姐的尸体移到地下墓穴里,放在家族最庄严最神圣的位置。我取出那口棺材里面的遗骸,然后命令诺莱特在夜夜将它们放进炉子里焚为灰烬。事实的真相就是这样。诺莱特夫妇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福尔摩斯沉思了良久,站起身来说:
“好了,罗伯特爵士,我很遗憾这个案子恐怕得转交警察办理,我的责任是查清真相。至于道德等问题,我不便过多发表自己的意见。已经午夜时分了,华生,我们该回青龙客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