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沃尔半岛上是星罗棋布的村庄。在那里我们结识了两位朋友:教区的牧师朗德海先生和他的房客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先生。特雷根尼斯先生是一位性情内向的绅士,长期租用着牧师的那幢老房子的几个房间。
周二那天,我和福尔摩斯刚用过早餐,这两位朋友突然闯了进来。浑身都颤抖着。
“福尔摩斯先生,”牧师的声音很激动,“昨晚出了一件最为意外的惨剧,简直是闻所未闻。您刚巧在这儿,所以我们赶紧来找您了。”
福尔摩斯在椅子上立刻直起身来,说:
“请说吧。”
“我的这位朋友莫蒂默先生昨夜陪他的两个兄弟欧文和乔治,以及妹妹布伦达在特里丹尼克·瓦萨的家里打牌。10点过后他离开。今天早上他朝那个方向散步时,碰见了理查兹大夫的马车,说是要去特里丹尼克·瓦萨出急诊。莫蒂默先生就随同而去。可是一到特里丹尼克·瓦萨,他发现眼前的一切简直不可思议:他的两个兄弟和妹妹围坐在桌边,和他离开时一样。妹妹仰面躺在椅子上,早已气绝身亡,两个兄弟坐在椅子上又笑又闹,完全丧失了理智,他们三个人脸上都保持着一种极度惊骇的表情。似乎并无外人进过房间,管家波特太太说自己睡得沉,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情况就这些。”
我本来想拒绝这个案子,毕竟我们是来疗养的,可一看见福尔摩斯兴奋的神情,我就知道没指望了。
“我会关注这件事的,”福尔摩斯沉思了片刻,“案发的那幢房子有多远?”
“大概一里路吧。”
“那么我们先去现场看看。动身之前,我想问您几个问题,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先生。”
“请问吧。”他脸色苍白,焦虑不安地看着福尔摩斯,“我愿意如实回答。”
“谈谈这最后一夜。”
“我们玩得很开心,十点一刻我才离开。”
“谁开门送您的?”
“波特太太已经睡了,我自己出去再把大门关上的。那间屋子的窗子是关闭的,百叶没拉下。我认为不可能有人进过屋子。”
“确实很恐怖,您还有什么看法吗?”
“是恶鬼显灵,是闹鬼啊!”
“特雷根尼斯先生,我想再问一下,是什么原因迫使您和家人分开来过。他们都住一块儿,而您却另找住所。”
“因为分割财产时,我们之间闹了点别扭,不过后来我们都彼此谅解了。”
“你们共度的这个夜晚,有没有惨剧发生的征兆?”
“噢,记起来了,”特雷根尼斯用心想了一会儿,说,“打牌时,我背对窗户,我弟弟乔治冲着窗户。有一会儿,我见他朝窗外张望,我也转过头去,灌木丛中似乎有什么在移动,就这些。”
“您没有巡查一下?”
“没有,小事一桩。”
“您怎么一大早就得到消息了?”
“早晨,我正准备散步,就遇见了大夫的马车,说是波特太太打发一个男孩捎来急信。我就随同他去了。到那里我们进屋子查看,蜡烛和炉火几个钟头前就熄灭了。大夫说布伦达已经死了至少六个小时,没有打斗的痕迹。这种惨状把大夫都吓得头晕,跌坐在椅子上。”
“奇怪至极!我承认,我几乎还未遇到过这种案子。”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我们去现场。”
到了特里丹尼克·瓦萨,福尔摩斯在那间屋子窗外的花园小径前后转悠,一不小心绊倒了一个喷壶,清水洒了出来,弄湿了我们的脚和甬道。进屋之后,波特太太说今天早上她进屋时,看见三个人围着桌子的可怕情景,立刻吓晕了过去。等她醒来,赶紧开窗通风,然后派人去找大夫。
福尔摩斯在屋子里四下走动,检查了地板、天花板和壁炉以及椅子的摆放位置,可是没有什么令他惊喜的发现。
“为什么生火?”他看着壁炉里烧成灰烬的炭火,“立春后,他们还要生火吗?”
特雷根尼斯解释说,人夜后天气又冷又潮,所以他到这儿时,炉炭早已点着了。
我们回到波尔杜湾的别墅,福尔摩斯皱着眉头,沉默了好一阵子,说:
“华生,我们出去走走。”
当我们沿着悬崖散步时,福尔摩斯说:
“我觉得我该重新拾起有关烟草中毒的研究了。你我都不相信恶魔人侵的说法,那么惨剧的发生肯定来自某种人或物的凡间力量。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大夫说布伦达至少在六小时前死亡,那么惨剧的发生不会迟于昨晚十一点钟。特雷根尼斯说是十点一刻离开的,也就是说他一告辞,悲剧很快就发生了。他离开后的去向,很值得我们查证。也许你已经察觉到,我装作不小心踢翻了水壶,趁机取得了他的脚印。昨晚地面很潮湿,所以很容易追索到他的行踪。看情形他是朝牧师的房子快步走去了。这可以证明他不在现场,波特太太显然可以被排除,依照特雷根尼斯所言,窗外有动静,当时外面下着雨,窗子又是关闭的,如果有人要吓唬屋里的人,必须紧贴在玻璃上才可能被看见,而窗下根本找不到足印。那么,外来者是怎么能使一群人产生如此可怕的印象,这简直不可思议。你意识到我们的困难所在吗,华生?”
“是的,很清楚。”
可是接下来整整两小时,福尔摩斯不再谈案情,而是大谈石斧、瓷片、锄头之类的。下午我们重返别墅时,有一位访客在门口恭候我们。于是我们又回到了案子。这位身材魁梧的访客正是众所周知的猎獅侠和探险家列昂·斯滕戴尔博士。他一直过着形单影只的隐居生活,总是与书籍和地图为伴。所以我很惊讶他向福尔摩斯问起案子的事。他说他是收到牧师朗德海的电报,所以放弃去非洲的计划,只把行李托运去非洲,自己则从普利茅斯原路返回以便协助调查案子。
“您是否已有了怀疑的对象?”他急切地问。
“不,我还不能回答这个。”福尔摩斯说。
“那么,我是白费口舌,告辞了。”斯滕戴尔博士大踏步走出别墅。
第二天清晨,牧师先生急冲冲地赶到别墅,给我们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噩讯,他颤抖着气喘吁吁地喊道:
“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先生死啦,就在昨夜,症状简直跟他家人一模一样。”
我们急忙赶往现场。卧室阴森憋闷,女仆已经打开半扇窗户。桌子点着一盏油灯,还冒着青烟。旁边坐着死者,斜靠在椅子上。脸庞已可怕地扭曲变形,和他妹妹死时的症状一样。
福尔摩斯走出卧室,来到草坪,从外面钻过窗口检查一楼的客厅,又上楼到卧室,推开窗户探身出去,又冲下楼梯,从客厅的窗户钻出去,然后把脸贴在草坪上仔细搜索,接着又重新回到卧室,很慎重地检查了那盏灯,测量出灯座的尺寸,还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盖在灯罩上端的滑石护片,把粘在罩口表面的灰烬刮下一些,装人封套。当警察和医生终于都出现的时候,我们已经完成了调查任务。
接下来的两天,福尔摩斯常待在别墅里抽烟出神,更多的时候在村头散步。他还买了一盏灯,跟特雷根尼斯的房间的灯一样。
一天下午,他说:
“华生,每当初次踏人案发现场时,人们总感觉到一股让人憋闷的气息。理查兹大夫刚进屋就跌坐在椅子上,波特太太也说一进屋就昏昏沉沉。我们刚进特雷根尼斯的卧室时也感到闷,尽管女仆已经打开了半扇窗。这些事实都强烈地暗示着我们,每桩案子的现场都存在有毒气体,也都出现了焚烧物一一处是炉炭,一处是油灯。如果生火是为了驱寒,那么大天亮了还点着灯又是为了什么?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燃烧之后会释放出致人于死地的毒气呢?我在特雷根尼斯的卧室有意识地检查灯罩和护片,果然我找到了罩口边缘残留的一圈褐色粉末,我取下了一半,你也看见了。”
“为什么只取一半呢?”
“留一半给办差的警务人员,如果他们有本事找到的话。现在,我们来点燃这盏灯。我们先采取些防范措施。你坐窗边,我就坐对面的椅子,房门留开一条缝儿吧。注意彼此观察对方,一有不对劲的地方就赶紧中止实验。现在,我就把封套里的粉末洒到点燃的油灯上啦。看看有什么变化。”
我还没坐稳,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麝香般的味道。我立刻感到头晕目眩。只见乌云在我眼前盘旋,一种莫名的恐惧吓得我魂飞魄散。我想喊叫却感觉声音不再属于自己。但就在致命的刹那,我竟然挣脱出来,挥手打散那毒气。我再看福尔摩斯的脸,已经惨白、僵硬,带着惊骇的表情。这幅景象让我瞬间恢复了一些神志和力量。我伸手抱着福尔摩斯逃出了房间。
我们躺在屋外的草坪上。福尔摩斯恢复理智之后,对这次实验心有余悸,也对我深表歉意。但是,我们对惨剧发生的原因已经明确无疑了。可是作案的动机仍然不明朗。我们坐在凉亭里继续讨论。
“华生,所有证据都表明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就是罪犯。他说花园里的动静,是故意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如果不是他趁离开房间时把粉末扔进炉火里,还会有谁呢?他刚走,惨剧就发生了。如果有人来,屋里的人一定会起身的,况且在空旷的康沃尔。晚上十点以后通常无人造访。”
“那么,他的死是自杀啦?”
“这种推测不是不可能。但是有一个人可以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
话音未落,我听见花园的大门被打开的声音,那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走向我们:
“是您传信约见我的,福尔摩斯先生。”
“或许我们可以在离别之前弄清楚一些事情,斯滕戴尔博士。也许会涉及您本人的隐私。”
“我不懂您的意思,先生。”探险家愤怒地说。
“关于谋杀莫蒂默·特雷根尼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