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堂内,一位黑衣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男子浑身着黑,只有一对眼睛露了出来,闪着从容不迫的光芒,静静瞧着孙仲。
孙仲皱眉道:“这里并没有外人,秦兄弟为何不摘下面罩?”
男子不答反问:“孙大人可知靖狼府的冯义今日清晨来到九江么?”
孙仲面上不露丝毫喜怒,点头道:“听手下人说了。”
男子语意轻佻,显然是在笑着道:“我为大人捉住了那丫头,冯义紧追不舍,想来他恐怕马上即来拜府。”
孙仲眸子怒意一盛即散,淡然道:“靖狼府此次派人来,我孙某人倒要问问他是来干什么的!”
说着,孙仲转过身,一眼望向了猛虎扑鹿图,续道:“那叫商雪的丫头呢?”
男子拍了拍手,只见堂外又走进来一个全身着黑的男子,只见这男子怀中横抱着一位娇滴滴的小女孩,那女孩秀眉微蹙、杏眼紧闭,显然昏了过去,却不是商雪又是谁呢。
孙仲语含鼓励意味道:“秦兄弟果然没有让孙某人失望,接下来还有两件事烦劳秦兄弟,三件事成,我孙仲就会履行诺言,说不得要把左道收拾收拾了。”说到后来,孙仲面露残酷笑意。
那男子招手令手下将商雪轻轻放在地上后,手下施礼退下。
孙仲一拍手,一名婢女走上堂来,轻轻搀扶着犹在晕厥的商雪离开。
大堂上一时间只有孙仲和那黑衣男子两人。
男子道:“大人务要小心为上,冯义此来福祸难测,若说是他只是漫无目的的来到九江,任谁也不会相信,朝廷上的权谋之争,眼看便要由京师一隅弥漫至整个宋廷疆域,这个江湖,也丝毫不会例外。”
孙仲扭头深深瞧了男子一眼,道:“秦兄弟出身刺堂一门,消息灵通,这我不惊奇,却没有想到,秦兄弟对眼下时局如此了解。”
“我只是希望大人的实力在履行承诺之前不要受到丝毫削弱,否则,任他是谁,也得先过得我秦风这一关。”此人确是秦风,单从其狭长至令人隐有不安的双眼便可清楚的认出他的身份。
孙仲哑然,笑道:“就算是被誉为‘宋人第一高手’的冯义,秦兄弟还依旧这么有把握吗?”
秦风微露不屑道:“一个刺客所追求的决斗,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公平的,就算冯义他修为盖世,杀他依旧不算困难。”
他顿了顿,眼中忽现笑意,道:“更何况,冲阳兄远比我更想宰了冯义吧。”
孙仲双眉一挑,说道:“秦兄弟的情报功夫果然厉害得叫人心寒。”
秦风道:“目下万事俱备,只欠大人的东风了。”
孙仲哈哈一笑道:“左渊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居然得罪了秦兄弟,连我都替他担心了。”
秦风正欲答话,风声忽起,一人身着蓝衣款款入内。
秦风眼眉一皱,问道:“你受伤了?”
那人赫然是刚刚和庞雨拼斗的吕逍,他脸色苍白,眉宇间确藏着一团煞气,想来是廓宇剑意的凌厉所*,明眼人确实一瞧便知。
吕逍虽身受重伤,但是他清流一脉对于内伤外伤确有神妙的治疗法门,只是奈何这次他所受内伤郁积凝密之极,委实难以迅速复原,他也只有硬压伤势,日后徐图恢复。
孙仲这时也已看出吕逍负伤在身,温声道:“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伤了吕兄弟呢?”
吕逍拱手施礼,说道:“有劳大人关心,庞雨的廓宇一击果然杀伐凌厉已极。”
“竟然是他!”孙仲身子一震。
秦风点头道:“庞雨剑法的确高明,连我看了都忍不住想要拿他来试剑。”
吕逍忽露恍然,说道:“原来,庞雨突然收手撤剑是因为你。”
秦风点点头,说道:“我午时还约了庞雨一同去看一看左道的端阳会,但愿他没有猜到那时藏身在他身后几乎便要出手的人是我。”
孙仲一摆手,温言劝道:“二位兄弟,我们坐下再谈吧。”
三人分宾主落座后,孙仲道:“吕兄弟,伤势可算严重?府中有上好的金疮药,我这便派人取来。”
只从这一点便可看出孙仲虽生得气宇不凡,但终究不是懂行的内家高手,因为吕逍所受的内伤是完全不需用外敷药物来治疗的。
吕逍笑道:“大人不必费心了,吕逍身上并无刀剑的伤口,是不需金疮药的。”
孙仲微笑道:“那么,吕兄弟可得快快复原才是,眼下九江城里风云际会,各路人马鱼龙混杂,想来,无非是在左道端阳大会期间看看有什么可以利益可图。目前来讲,左道声势犹可算得上是如日中天,但实际上其内部矛盾重重,这一点无疑是左道的致命伤,也是我与二位兄弟借以颠覆左道的出发点。”
秦风这时已摘下脸上的面罩,接下去道:“左道内部的矛盾可谓由来已久,左渊初掌左道大权的时候,由于左道六派之间实力参差,就已有过不小的纷争,也是自那以后,左渊再也不愿相信六派中人对他的服从,于是他于六派之外别立破讷一堂,堂内又分总管各辖六派中的事务,名义上六派仍是左道的分支,可实际上其貌合神离已然呼之欲出,就像吕兄所代表的清流一派,就是一个明例。”
孙仲点头道:“吕兄弟的清流一门在左道六派中可算得上是头号大派,奈何左渊有眼无珠,竟将如此一股强大的势力轻易忽视,也难怪吕兄弟要来找我孙某人。”
吕逍苦笑道:“左渊所行之策早已令很多左道六派中有威望实权的人感到不满,有吕逍这等想法的人实不在少数,如果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相信颠覆左道并不用费太大的力。”
秦风忽岔开话题,问孙仲道:“大人对于冯义来到九江之事到底是持何种态度?”
孙仲一时沉吟不语,眼中神色令人难解。
秦风面露诚恳神色,坦然道:“大人勿怪,只是秦某考虑到冯义即刻便会来拜访大人,希望大人有应付之策,因为秦某在挟持商雪的时候,冯义的精气神已经将我锁定,一路上对我紧追不舍,秦某仗着对九江市坊的熟悉才把他甩掉,但是凭他的直觉,相信很快便会找到大人府上。”
孙仲回头,又是一眼瞧上了那猛虎扑鹿图。这个天下,恐怕已经渐渐要生变了。
大宋朝堂自澶渊盟约之前,尚可保持着一种君臣齐心、军民同心的状态,可是当辽国不再是大宋的敌人的时候,朝堂上的官员就已天天开始歌功颂德,号称什么海晏河清的盛世已经来临,可他们就当辽国的威胁已经解除,那么蛰伏辽东的女真人、漠北塞外的西夏人,他们的虎视眈眈就可以轻易忽视了吗?
眼下,任何一个草原民族的军队,都远比宋军骁勇悍厉,再加上重文轻武的既定国策,谁又保得宋廷疆域世代安稳呢。
想到这里,孙仲不免废然一叹,叹只叹,如今暂时的安泰迟早要被一场新的战争打破,而他,空有济世的雄心抱负,到头来,也只有蜷居一隅,空看山河沦丧。
而那靖狼府此际派出的首席高手,恐怕正有夺势削权的意图。他是见过狄泰的,那人性子的坚毅确令自己暗感钦佩,以他的对于时局的洞悉,怕不要来个化整为零,将当朝权柄化之为暗中潮涌,借之以*掌天下的基础。
“大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吕逍面现关心神色。
孙仲摆手道:“说来无妨。”他沉吟半晌,似在苦思措辞,缓缓道:“大宋朝野之上,看似承平日久,实则暗流涌动,朝堂中,士大夫之争已扰得清明的政局摇摆不定,革新一派与反对一党借之新法施行的种种问题,已将国事搞得支离无绪,照这样下去,大宋的天下恐怕不攻自破。”
秦风、吕逍两人虽是江湖上闯荡的一方高手,但是说到底也还是大宋的子民,这时听孙仲以一个地方管辖者的身份,缓缓道来对于朝廷略含绝望的不满,不由相视一望,面面相觑。
孙仲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孙某人是真的拿二位兄弟当自己人,才会如此推心置腹。”
秦风、吕逍两人当然不会因这句话而感动,反而孙仲看似无意间的话语,只会增添他们惹祸上身的可能,因为孙仲所说的正是朝野间最是隐秘复杂的权谋之争。
只听孙仲的声音缓缓传来:“中央和地方权术的制衡已达到一种平衡的状态,而靖狼一府自颤渊之盟后失去作用,不仅未曾废除,反而隐有执掌天下监察要职的作用,想来不外是狄泰力谏朝堂,争回来的,而他此争的目的,恐怕正是在朝堂权力倾轧间安然脱身,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江湖之上、草野之间了。秦兄弟,你问我对冯义此来九江究竟持何种态度,你叫我如何轻易答你。”
秦风心中一动,暗道,孙仲断不该是这样决断不明的人,他如此般苦下说辞,究竟又为的什么呢?
就在这时,府中一名小厮,踩着惶急匆乱的步子,走上堂来,焦急道:“大人,京师靖狼府的冯先生前来拜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