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值得愤怒的,只是李释暄心里还是有些发堵。三年前的蝼蚁是如此让他尝到挫败的滋味,三年后,那种难以抵挡的无力感再次席卷着他的内心。
但他今天,必须一搏。不为其他,只因为他从来不弱于任何人,就算那位身份足以惊世的伊倾城,他也较之不弱。
十五岁时,梦中天帝与之畅谈,曾传法与他。天帝曾言:不入通玄,难窥大道真意。二十岁时,他天人合一,达到万物为一、天地并生之境,窥得一眼大道。就是这一眼大道,他才懂了一厘天帝之法。
天帝之法名为:奉天。
在天地精气倒灌的大势之中,有一只不合景的飞蛾扑闪,但飞蛾难以对抗着逆天的大势,所以它死了。
有一朵野花在海滩上满头,最后也凋零,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断的景物,或者说是万物……
有一颗大树倒塌,有一只猛兽夭折,有一个青年死去,有一座青山崩碎,有一片江海风干……
没有什么悬念,因为宿命有定论,一切奉天而已,就是这么平淡无奇。在因纪雍而引起整片天地逆流之中,无数的事物前仆后继的出现,而又一个又一个的消失。
由小到大,由一只飞蛾的扑火,到大海的沧海桑田,一切都是这么自然,顺势死去,然而却有千变万化的气机留下。
在这一刻,不论是纪雍还是李释暄,两人再不是单纯的斗法,而是各自体会着各自的道。
在破庙旁的龙小真和龙子乾两人眼中,那海岸上的两人仿佛瞬间变得高不可攀起来,有一种错觉,在那安静的两人之间,体会到了只有通玄才能接触的道。
张季痕和李元修两人默默齐语:“天人合一。”
但又有不同,如果说李释暄是静看万物生灭而达天人合一的话,那纪雍则是粗暴地将天道强行一口吞了,再消化得到天人合一。
此时无声胜有声。
天象变化,胜邪剑邪气得让人窒息,在纪雍头顶青天全是乌云密布;龙渊剑星光璀璨,在李释暄头上星辰列章,秩序井然。
下一刻,天空中惊雷炸响,纪雍只出一指,但就是这一指,仿佛天地这一张薄膜被人一把扯去,而那一角正是被纪雍拽在手中。
李释暄眼中万物生灭,霎那间海浪声,人群喧嚣声,大雨滂沱声,声声入耳。
此时的两人,不是通玄,胜似通玄。
纪雍一指涸泽而渔,李释暄一式奉天而行。那一指的风采犹如俯瞰整片尘世的无上人物指点江山,李释暄身旁,声声绝响。
李释暄身上那堪比通玄的意气霎时间土崩瓦解,身上的气机一溃千里。
突然间一道血光乍现,纪雍眉头一宁,却是冲着李释暄而去,这片区域天机混乱,就连远方的李元修都没有丝毫的察觉。
李释暄处于最为虚弱的那一刹那,那道血光刺来,根本无法抵挡。
“邪魔歪道。”纪雍不顾体内已经犹如洪水泛滥的天地精气,强行理顺,依然是一指,由东至西。
指下便是余晖残阳。
那余晖剑光发出灼热的光芒,血光瓦解,一个柔弱的身子狼狈跌出阴暗,纪雍眉头一皱,赶紧收回半数气机,这一瞬间,体内已是发出了人耳可闻的一声哄响,纪雍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
但余晖剑气未消,犹如落日难以挽回,直斩向那个女子。
这时一个书生出现,搂住女子后,摇手挥出一片血海,血海顿时在余晖下蒸发,剑光斩在书生的胸口,后者几乎被一劈为二,这剑余晖才算消散而去。
书生正是那血意真的弟子明方寸,他换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纪雍一眼说道:“你果然和我们不同。”说罢,舒云儿已经带着他消失在了原地。
纪雍转过头望着李释暄说道:“看来你这位天之骄子也不只我一个人恨嘛。”
李释暄不做言语,他体内真气溃散,而纪雍体内则是洪水泛滥成灾,这两个极端的年轻人,就这样一站一躺地聊天,就像是上一刻,只是躺的人换成了李释暄,站的人换成了纪雍。
纪雍体内胀痛不已,但仍然保持着平淡的语气,聊着一些他想要李释暄知道的话。这不是以胜者的口吻教训,而是依然是从前的语气,有些自卑,同时却有些不为人知的倔强。
“白面狗仔,嘿,我一直都觉得你听了这个称呼后,你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纪雍咧嘴一笑,但却没有看到他希望看到的。相比与三年前,李释暄无疑是更加的高人一等,好似已经不是凡俗的人了,以前或许有愤怒,但现在的他,好似抹去了一切的感情。
正因为无情,所以才不会在意他人的看法。
可以说纪雍是害怕有情,而他则是选择无视。
“我被你踩在了脚下,你是在看我的笑话吗?如果是的话,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因为我不觉得是我输。”李释暄缓缓开口,没有被打落神坛后的失忆与不甘。
纪雍见状微微叹气,或许当初他知道李释暄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也不会那么生气,因为李释暄真的不是在针对他,而是他纪雍自作多情了。
“你说的对,是我输了。你赢了,而你却要死在我前头,和我这个蝼蚁一样的人同归于尽,你也不在意么?”纪雍突然有些愤怒,“我不是想看你失意的样子,我只想让你看看脚下啊!”
“纪雍,何必辱我?”李释暄仰头瞪着纪雍,眼神中第一次有了怒意。
“我让你看看脚下!”纪雍一掌压向李释暄那高傲的头颅,足以让大江倒流的气机刹那崩泻。
但是突然一道佛光绕过来,纪雍低喝一声移山,双掌相对,李元修岿然不动,白衣僧袍微微扬起。反观纪雍狠狠退步,直到张季痕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他才停了下来。
张季痕一巴掌拍在纪雍后脑勺上,笑骂道:“你有几条命啊,这种情况下还废话这么多。”
李元修道了一声佛号,将李释暄扶起来,往东海而去。
“小白,这就走啦?慢走不送啊。”张季痕在身后笑道,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贱。纪雍刚要冲上去,张季痕一把拉住他,道:“他的菩提金刚身你还破不了,李家那小子被你打散了金刚身,也够他呛了。小白要去东海龙宫为他重塑法体,你也还是先保命吧。”
纪雍也不是真的想杀了李释暄,思虑片刻后也没有再坚持。因为他答应了某个女子,他会回去的。
张季痕的无迹剑意可斩天地因果,在他连连挥手三次之后,整片天地精气才停止了倒灌,但他自己也累得够呛,很没风度地坐在海滩上连连喘气。
“真不是人干的活。”张季痕指着纪雍的鼻子骂道,“以后可不会救你了,你小子有什么想不开的。”
龙小真由远处而来,突然张季痕面色一变,望了一眼南边后,对龙小真道:“这小子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先去处理一下。”
不等龙小真说话,他便化作流光一闪而逝。那从远处跑来大狗叫声有些幽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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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的渡口边,正有一场不为人知的大战,而两人都是货真价实的通玄境。
一株柳树犹如遮天华盖,一条金色的锦鲤游于虚空之间,整片渡口则是金色小龙聚集,柳树渐渐不支。
“初入通玄,也敢来金陵城作乱?”唐勾周身上下气数浩瀚,那锦鲤如鱼得水,每次鱼跃龙门,便将柳树完全压制。
唐勾伸掌如游龙,浑身真气震动,便有一条金色龙气灌注,四周的破船上下颠倒,扭转天地。
夏唯洁在柳树下苦苦支撑,已经是口溢鲜血。
硬撼唐勾一拳,整个人被打到了海面中间。唐勾已知李释暄已经安全,对这个不自量力的拦路之人当然毫不客气,跟进上来,途中双手扣住船沿,一声怒吼,“起!”
整艘可载几百人的大船竟生生地被这个老头举在了头顶,刹那换气千里,一跃而起,往夏唯洁头上狠狠砸去。
夏唯洁轻咬朱唇,目光幽幽望了一眼那北方,心头轻轻地说道:“原谅我骗了你。”
“原谅我没在家等你。”
整艘船砸下,然而霎时间妖风肆虐,一只青鸾腾空而起,刹那,昼夜交替。
一轮青色的月亮下,一只浑身如琉璃的青鸾。
那方,纪雍刚要放进剑匣的胜邪剑剧烈地抖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