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是很容易的事,当年夏天大旱,长江、黄河、汉水、洛水都几近枯竭,有些河段根本不用坐船,徒步就能蹚过去。
在王旷看来,这是一个天助我也的有利条件。
我看了看地图,过了黄河之后,再往北就是沁水,再往北就是太行山、太行关、长平、屯留。
王旷肯定打算继续渡沁水,施融急了,不但不能继续渡水,甚至之前都不应该渡黄河的。
“对方凭借天险,熟悉地形,喜欢抄小路袭击,咱们虽然有几万人马,毕竟是一支孤军啊。不如拦河蓄水,以河水为屏障,先自固,再相时而动。”
施融的办法不一定能保证胜利,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起码能够延缓失败。
王旷的反应是,大怒!你这是要败坏士气啊!
于是,王旷坚持加紧渡河,大踏步地奔向失败。
施融退下后,仰天长叹:“人家善于用兵,王旷却是个糊涂蛋,看来我们必死无疑了。”
预言这种东西,往往好的不灵坏的灵。王旷在太行关与刘聪等人相遇了,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不过咱就不清楚他是主动前进,还是被刘聪给撵的了。
总之,最后的大战在更北边的长平展开,这地方不太吉利,当年白起在此摧毁四十多万赵国主力,新鬼烦冤旧鬼哭的。果然,王旷一战即溃,施融、曹超没有幸免,当了陪葬。
刘聪大破屯留、长子,斩获一万九千多人,又折回东北继续攻打壶关。七月,上党太守刘惇(一说庞惇)举城投降。刘琨赶紧派都尉张倚领上党太守,据住壶关以北的襄垣。
襄垣以北,是并州治所晋阳,刘琨这时应该就坐镇这里。
到目前为止,刘汉的大军一直在并州南半部分逞威风,刘琨作为并州刺史,光派出一些不经打的部将,自己不出动,似乎说不过去。
刘琨确实亲自出战了,不过他背向刘聪,从四月起,北上去围攻位于新兴的刘虎了。
刘虎是匈奴右贤王去卑的孙子,号称铁弗氏,这一支后来出了个著名的赫连勃勃。不久前,他联合西边的白部鲜卑,归附刘汉。新兴还在晋阳以北,为了避免腹背受敌,刘琨便北上去打刘虎。
刘聪拿下壶关,便北上继续攻打晋阳,这时候,刘琨应该是回来了。
所以,晋阳,刘聪没能打下来。打不下来不要紧,不打了,改打洛阳好了,更直接。
八月,在刘渊的命令下,刘聪开始南下,向洛阳进发。司马越派出平北将军曹武等人迎战,一路都被刘聪给平了。九月,刘聪大军长驱直入,到达弘农郡的宜阳,弘农太守垣延投降。
宜阳位于洛水北滨,距离洛阳大约五十公里的样子,走快点也就一天的路程。
一路胜仗,洛阳在望,刘聪很得意。
可他得意过早,因为垣延是诈降。月黑风高之时,垣延突然发动袭击,大败防备松懈的刘聪军。
而作为前锋都督的石勒,基本没起到前锋的作用,甚至连殿后支援也说不上。因为王浚派祁弘和鲜卑女婿段务勿尘赶到飞龙山邀击石勒。十万大军看来有相当一部分还没训练好,石勒大败,退驻黎阳。
看起来,刘渊似乎是可以战胜的,他那几大猛将也远非常胜将军。
但是,这个结论能否成立,还取决于几个条件,晋军的士气,忠诚度,将领的战术水平,司马越等领导人的战略眼光和充分准备。
仅仅这么粗略一分析,我们就能发现,这几个条件有些不存在,有些变数极大,结论嘛,谁也说不准。
但司马越却只看到了光明的一面,刘聪被打跑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了,他长出了一口气。
可他万万没想到,仅仅一个月不到,刘渊大军卷土重来,这次目标只有一个——洛阳!
刘聪、王弥、刘曜、刘景四员大将率精骑五万直扑洛阳,呼延翼领步兵后继。十月二十一日,到达宜阳,二十六日,刘聪的部队已经屯兵洛阳西明门外了。
人家都打到都城下了,洛阳人民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但老天似乎没有抛弃洛阳,具体点说,北宫纯没有抛弃洛阳。
敢死队又一次证明了决心的巨大力量,一千多勇士在北宫纯的带领下,夜袭敌营,斩杀征虏将军呼延颢。
具体过程不太清楚,但这个战果很令人惊讶,我只能说,如有神助。
第二天,刘聪撤了,退到洛水附近驻扎下来。没两天,从呼延翼那里传来了坏消息,行至大阳时,军中发生突变,他被部下杀掉了,士兵们溃散逃走。
刘渊担心了,下令刘聪撤兵。
刘聪感到很没面子,放着呼延翼不说,自己五万精骑,竟然被北宫纯一千多人偷袭成功,损兵折将。
失败,有时候会让人丧失信心,有时反而激起斗志。刘聪是个不服输的人,他坚持要留下来继续进攻洛阳。
北宫纯那一场成功袭击,不但我们觉得如有神助,刘聪估计也是这么认为的。科学解释不了的现象,归于神的荣光,这种思考方式到今天仍然流行。
原因找到了,刘聪决定,他也要争取神的支持。他留下刘厉、呼延朗代理指挥留守军队,自己带一拨人跑到嵩山拜神祈祷去了。
倒霉的是,刘聪这孩子肯定不招嵩山神待见,祈祷祈出坏事来了。
司马越的参军孙询一听对方主帅跑去拜神了,赶紧劝说司马越趁虚袭击。
骑兵作战最好是在旷野之中,大地坚净,利于驰突冲击。洛水旁边看来不是个对他们有利的战场。
袭击成功了,呼延朗战死,刘厉很有个性,跟杜十娘似的,投水自尽了。
司马越是个滑头,但这次他自己也在洛阳,加强防守,听取正确出击意见,那是必须的。
看来要打一场持久战了。
倒在黎明前
拖入持久战,对洛阳是有利的,对刘聪来说是麻烦的。
这一点,王弥看得很清楚,他是从组织流民叛乱起家的,从无到有,实际斗争经验丰富,他知道,该打就打,该逃就逃,该投靠就投靠,赌气、拜神都是没用的。
于是,他劝刘聪退军,原因有二:一是两场大败仗加一次内乱下来,士气低落;二是洛阳城坚,一时难以攻克,而我军的运粮车还在陕地,随身携带的干粮支持不了几天。
“不如,殿下和龙骧大将军先退还平阳,筹备粮草,我呢,也去收兵筹粮,就在兖、豫这一代待着,随时候命,好吗?”
好是好,可刘聪不好意思。这可是他自己请求留下的,现在又请求退兵,怎么向父皇开口呀?
憋了好几天,刘聪愣是没敢撤兵。
这尴尬的当口,后方的鲜于修之出面给刘聪解了围,用的是天意气数理论。他向刘渊指出,根据之前的天象,得到了辛未年(311)才能得洛阳。现在晋的气数还未尽,大军不归,必败。
刘渊顺坡下驴,便主动召回了刘聪等人。
十一月二十日,刘聪、刘曜回到平阳休整去了,但王弥和石勒并没有闲着,因为他俩不能闲着。
这两人虽然投靠刘渊,但并不是人家的直系部队,两个人手里的兵,绝大多数都是自己募集起来的,地盘,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
继续壮大自己的实力,对他们来说,是必要的。进一步,可以自立割据,称霸一方,退一步,留在刘汉政权的系统内,实力也是将来能够封王裂土的资本。
当然,后来石勒进了一步,脱离刘汉,自建十六国中的后赵政权,短短一生中,实现了从奴隶到皇帝的伟大转变,在世界史上也算独一份了。
而王弥的结果就差得多了,他倒在了黎明前。
年底这段时间内,石勒进犯信都,杀冀州刺史王斌。晋廷派车骑将军王堪、北中郎将裴宪带兵讨伐石勒,结果是,裴宪丢下军队逃奔淮南,王堪还行,没跑,战败后退守仓垣。魏郡太守刘矩也没跑,就地举郡投降了。
王弥则南出辕,按照他对刘聪的承诺,进入兖、豫。颍川、襄城、汝南、南阳、河南的几万户流民,之前一直遭到当地居民的嫌弃和欺负,一听王弥来了,大家欢欣鼓舞,好像盼来了大救星似的,纷纷放火烧城,杀掉当地郡守、长史等地方官,响应王弥。
此外,王弥还向刘渊推荐自己的左长史曹嶷任安东将军,让他东略青州,因为王弥的家眷还在青州东莱,得赶紧接过来。
永嘉四年(310)到来时,石勒已经南渡黄河,攻克白马,王弥带领三万人马与其会师,在徐、豫、兖三州境内纵横驰骋,所向披靡。
鄄城拿下,兖州刺史袁孚被杀,仓垣拿下,王堪战死。石勒又拨转马头,北渡黄河,攻打冀州各郡。百姓这时候已经对晋丧失了信心,干脆跟着石勒,挨不挨饿不好说,起码不会挨打,于是,冀州九万多老百姓归附石勒。这一点相当重要,后来石勒建立政权,是把河北一带作为根据地的。从这时候开始,中国的政治中心开始了从西到东的转移过程(当然中间也有反复)。
秋七月,刘汉的直系军队大举出动。刘聪、刘曜、石勒及安北大将军赵固,在怀县合围河内太守裴整。晋廷派征虏将军宋抽领兵救援。
这位将军的名字很好地描述了他接下来的命运,送抽,送货上门找抽,抽死他的是石勒的部下王桑。
河内人民实在失望,主动抓住太守裴整,把他当做信物,投降了。不过,这对裴整来说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他没有一臣不事二主的心理障碍的话。因为刘渊不但不杀他,还用他为尚书左丞。
从实际行动来看,裴整心理很健康,没有障碍,他接受了刘渊的任命。
但河内郡督郭默却没有裴整那么想得开,他收拾了残余的州郡部队,跑到险要地方建起坞堡,当堡主。
郭堡主的真正目的现在还不明朗,但这时候,不投降石勒,坚持屹立不倒,勇气可嘉。这样的人应该争取,于是,刘琨给了他一个名分:河内太守。
刘渊直系部队拿下河内之后,行动暂时停止了。
不得不停,因为刘渊病了,病得还不一般,“寝疾”,只要在史书上看到这俩字,再结合当事人的年龄,基本上一死一个准。
刘渊要抓紧最后几天时间,安排后事。
刘汉的接班人
大限之前,刘渊对一系列人物作出了新的职位调整,咱看看其中关键的几位。
先说三公,太宰是刘欢乐,太保是刘延年,名字都很喜庆,太傅呢,可惜不叫刘益寿,人家叫刘洋。刘宣哪去了?此公两年前先走一步。
再说说刘渊的儿子们,太子刘和继承皇位,第四子楚王刘聪人才出色,屡有战功,任大司马、大单于,还特地在平阳城西给他建了个办公住宿两用的单于台,和三公一起,共录尚书事,除了军务,还管理政务。
刘渊之所以给刘聪这么大的权力,是有理由的。据说,刘聪的母亲张氏,梦见太阳钻到怀里,生下刘聪。张氏把这事告诉了丈夫,刘渊一家子当时还在洛阳,人家篱笆下面待着,他赶紧告诫张氏,这是大吉兆,但不要声张出去。
刘聪生下来,左耳长了根两尺多长、亮晶晶的白毛,因了这只奇特的耳朵,命名为聪。还据说,十四岁时,刘聪已经精通经史,兼学百家,勤读兵法,诗文颂赋无所不能,还是个书法家,擅长草书。十五岁学习剑术和射击,能拉三百斤的强弓。当年在洛阳,王浑、张华都以为他是奇才。
总之,刘聪是个牛人。
当然,刘渊没忘记劳苦功高的族子刘曜,任命他为征讨大都督,单于左辅。
至于他其余三个儿子,齐王刘裕为大司徒,鲁王刘隆为尚书令,北海王刘乂年纪很小,顶多十来岁,但照样当抚军大将军、司隶校尉。
这三个儿子不重要,主要是因为,他们没有重要的机会了,其中两个马上就要随爹而去,跟他们同去的,还有太子刘和。
这几条命案的责任,其实应该算到刘和自己头上。
如果一味责怪刘和,恐怕他有点不服气,好吧,他还有几个负连带责任的同谋,呼延翼之子呼延攸、侍中刘承、西昌王刘锐。
三人的情况是这样的,呼延攸没什么才能,刘渊终身不给他升官,不过,他是刘渊的小舅子、刘和的亲舅。刘承这人呢,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看刘聪不顺眼。而刘锐,这次不在顾命大臣之列,很不服气。
这三个不平的人凑到一起,自然就给新皇帝刘和出了下面的主意:先帝的眼光有问题,不顾轻重,刘裕、刘隆、刘乂三王,在皇城里各握强兵,大司马刘聪更不用说,十万大军就屯在近郊。
“陛下便为寄坐耳,宜早为之计。”
刘和很感激,还是舅舅亲啊,会为自己着想。
刘渊是七月十八日死的,仅仅两天后,刘和夜招兼任武卫将军的安昌王刘盛、安邑王刘钦,把除掉四位亲王,也就是自己四个兄弟的计划,告诉了这两人。
刘盛当场表示不愿意,这个人是中原文化的笃信者,从小别的书不读,就爱读《孝经》、《论语》。
他说:“先帝还没下葬,这四个王爷(一说单指老四刘聪,恐不确切)没有什么叛逆举动,自相鱼肉起来,天下人会怎么议论陛下啊。再说了,大业这才刚开始,您不要听信谗言,怀疑自己兄弟,兄弟您都不信,天下还有可信的人么?”
刘盛这番话,论据值得商榷,关于信任和兄弟这两样事物之间的联系,参看司马家那伙人的表现就知道了,但他的结论是对的,刘和不能这么干,起码不能一时冲动,现在就干。
呼延攸、刘锐恼了,我看你是《孝经》《论语》读得中毒了吧,还摇头晃脑给我们讲起大道理来了,今天的事,就是通知你一声,你还真当是征求你意见啊?
于是,刘盛当场被杀了,刘钦一看,吓得差点没尿裤子,赶紧表示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第二天,刘和派刘锐、马景去西郊单于台攻打刘聪,呼延攸带着永安王刘安国去司徒府攻打刘裕,刘承、刘钦去攻打刘隆,尚书田密、武卫将军刘璿任务最轻松,去打娃娃亲王刘乂。
大家都知道,一时冲动的后果,往往是可怕的。
田密、刘璿冲到北海王府,既没砍人也没绑人,他俩带上刘乂,出城投奔刘聪去了。
我估计,刘聪听到刘和陛下攻打四王的消息,心里不是害怕,而是高兴。想想就知道,戎马生涯,打天下的人是他,刘和待在大后方,坐享其成,居然还不满意。
打我?很好,我正愁没借口打你呢,现在你主动送了我一个——正当防卫。
刘聪立刻命令士兵们穿上铠甲,严阵以待。
刘锐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了,掉转马头,去找呼延攸和刘承,说自己不单打刘聪了,要跟他俩一起打刘隆、刘裕,要挑软柿子捏。而呼延攸和刘承,分内任务还没完成,就开始清理门户,把刘安国和刘钦杀了,理由是,这两人看起来有异志。
不过,太子刘和的亲王讨伐队还是有成绩的,这天,刘裕被杀,第二天,刘隆也被杀。
但,到此为止。
第三天,也就是二十三日,刘聪攻进了城。
下面的事还是杀人,不过杀人的行为主体换成了刘聪。二十四日,他攻进了宫内,杀了刘和。
刘锐、刘承、呼延攸被送到交通要道繁华地段,斩首,然后把脑袋挂在路口当红绿灯使,一连挂了好些天。
再下面的问题是,谁当新皇帝?
按威望和实力来说,应该是刘聪。但刘聪不是刘渊的皇后生的,皇后先后有两位,呼延氏,现在是单氏,年纪很轻,是刘乂的亲妈。
所以,刘乂年纪虽小,但他是嫡子。这就是问题所在。
但这问题并没给刘汉的群臣造成什么困扰,他们很自然地推举刘聪,刘乂这孩子也比较聪明,哭着喊着,要让哥哥刘聪当皇帝。
刘聪装模作样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当了皇帝,为了面子上好看,他把刘乂立为皇太弟,并承诺,等刘乂成年之后,把皇位再让给他。
刘乂很天真地相信了,这不奇怪,聪明和精明是两码事。
九月,虽然不一定含笑九泉,但刘渊是入土为安了。但灭晋的事业,在刘聪的领导下,继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