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越这次西征,曾启用陈敏为前锋都督,他以稳定后方的借口收兵东归,一回来,就占据历阳,宣布自立。
这件事,陈敏其实已经暗暗谋划了很久。之前,吴王常侍甘卓,见天下大乱,不愿为官,便退职回到了历阳。陈敏便与甘卓结交,一结结成了儿女亲家,为儿子陈景娶了甘卓的女儿。
等甘卓发现自己上了贼船,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在组建自己的小朝廷时,陈敏遇到了无人可用的困难,他发出去的邀请几乎全被婉言谢绝了。一怒之下,陈敏准备下狠手,既然不愿意为我所用,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下令尽诛不合作人士。
这时,顾荣已经退休在家。见此情景,便主动找上陈敏,表示愿意合作,并劝说他,要成就一方霸业,人才支持是不可少的,最好不要滥杀。江左名士,因此得以保全。
攻打江州的过程非常简单,陈敏军所到之处,郡守投降的投降,弃城的弃城,江东地区便被陈敏占据了。
陈敏并没有休息,以迎接惠帝的名义,沿长江而上,攻打荆州。
这一次,陈敏的好运到头了,因为镇守荆州的是刘弘。刘弘迅速派江夏太守陶侃、武陵太守苗光屯夏口,南平将军应詹督水军作为继援。司马颙听说陈敏造反的消息,任命张光为顺阳太守,率领五千步骑前往荆州讨伐。
在陶侃的大力配合下,张光讨平了陈敏,粉碎了其溯流而上的企图。完成任务的张光,带着捷报回到了长安。
但这个捷报,对司马颙来说,并非多大的安慰。
司马颙想求和了,但他已经错过了求和的最佳时机。
话说司马越刚起兵之时,面对强悍的刘乔父子和张方,心里也没多大的成功把握。他派遣太弟中庶子缪播和其堂弟右卫率缪胤前去长安,这两个说客向司马颙建议奉帝回洛阳,与司马越分陕而治,则山东之兵自然解。缪胤还有一个身份:司马颙的小舅子。司马颙有心听取他俩的劝说,可是张方却拦住了他。
不管怎么说,劫持天子的人是张方,而东海义兵的起事口号里,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诛张方。如果司马颙和司马越达成和解,事后议罪,张方首当其冲就要掉脑袋。
因此,张方只能进,不能退,他向司马颙指出三个优势:关中形势险要,国富兵强,且挟天子以令诸侯,谁敢不从?奈何拱手受制于人?
这话一说,司马颙打消了和解的念头,错过了和解的最后机会,也最终走上了不归路。
等到刘乔兵败,司马颙怕了,又打算讲和,此时的障碍,当然是张方。张方手握重兵,心狠手辣,想要丢车保帅,只怕没那么容易!
不过,天下就没有强大到无懈可击的人,张方自然也不能例外。他有一个老朋友,旧恩人,名叫郅辅。
郅辅有个很大的优点,有钱,他还有个更大的优点,舍得花钱。当年,张方还没有发迹,在长安穷困潦倒之时,阔佬郅辅经常慷慨解囊周济他。
张方虽然凶狠,可一直把郅辅当贵人,当知己。
这天,司马颙密召郅辅入见。郅辅从容地去了,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已经落入一个非常拙劣的圈套。
进门之前,郅辅被司马颙的参军毕桓拦住了。
毕桓脸色神秘,急急忙忙拉住郅辅说:“郅先生,大事不妙,亲王这次是找你问张方谋反的事,你打算怎么回答?”
郅辅吃了一惊,“张方谋反?没听说这事啊。”
毕桓看着郅辅,那眼神仿佛看着一只脚已经踏入墓穴的人,说:“你居然不知道?张方驻兵霸上,徘徊不进,显然已生二心。张方的亲信都知道这件事,怎么他单单瞒着你?看来,你的处境很危险了。张方对你忘恩负义,亲王现在又要严加查办张方亲信,郅先生你两头挨打啊。”
郅辅吓坏了,一把抓住毕桓的衣袖,“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啊,这可怎么办?”
毕桓皱眉沉思了一下,“张方既然不仁,郅先生也不必拘泥什么义气了,自家性命要紧!过会儿亲王不论问什么,说什么,你一律点头就是。”
这番话让郅辅大为感动,毕桓真是个好心人啊,虽然张方曾多次当众侮辱他,他却没有迁怒于我,反而把我从死地拉了回来,回头真得好好谢谢他。
毕桓有没有迁怒郅辅,这个不好说。不过,他并不打算直接对付郅辅,一是他没有捏死蚂蚁的兴趣,二是郅辅有利用价值,这一点,马上就得到了证明。
司马颙接见郅辅,问了两个问题:
1.张方谋反,你知道吗?
2.派你将功补过,捕杀张方,你愿意吗?
郅辅的回答非常简洁,连续两个“尔”(是的)。
接下任务之后,郅辅缓过神来,不禁有点傻眼,收张方,可不比下雨天收衣服,我怎么收啊?
还好,司马颙早就替他想好了办法,拿出一封信,让他送到霸上给张方,然后如此这般。
郅辅来到张方大营时,天已经黑了。他与主帅关系亲密,人所共知,因此,就算身上带着快刀,警卫员们也没怀疑,一路畅通,到了张方跟前。
张方招呼了郅辅,就凑到油灯旁边,准备拆信细看,突然觉得脖子一凉……
据说人头与身体分离之后,还能保持数秒的清醒意识,估计张方想抬头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却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呈70度仰角,郅辅的身影显得异常高大,没错,恩人一刀收了他的头。
张方的头被请进了一个木匣子中,当做求和信物送给了司马越。
可司马越势力正盛,有什么和解的必要?张方的头反而促使他大举进攻。
司马颙失算了,丢车保帅,不是那么好用的,尤其是你只剩一个车可用的时候。
刁默、彭随、马瞻、郭伟就不用说了,被东军前锋祁弘所领的鲜卑铁骑一路冲杀,溃不成军,一味逃命而已。
五月,祁弘进入长安,大肆抢掠,滥杀城中两万多人。官员们被杀得直往山上跑,司马颙最后逃难时,身边连一个护卫都不剩,一人一马,窜入了太白山。
司马颙没有死,首先他要感谢自己的马,还要感谢太白山的栎树。靠捡栎树子为食,他坚持了好多天,渐渐还遇到了山中游荡的官员们。
苦熬了一阵子,救兵终于来了。马瞻等人带着残卒,又回到了长安,一举杀死守城的梁柳,又联合始平太守梁迈,把司马颙从山里接了出来。
为了尽到垂死之人的义务,司马颙还要挣扎一番。
当然,他没有挣扎太久,奉命驻扎冯翊的牵秀,很快被部下杨腾杀掉了,随着杨腾举冯翊归服司马越,司马颙所拥有的就剩长安一座城池了。
半年后,当司马越征召他去洛阳任司徒时,心存幻想的司马颙带着三个儿子上路了。
行到新安境内,突然一伙强人拦下了司马颙的车子。这伙强人非常奇怪,只要命,不要钱,蜂拥而上,活活掐死了这爷儿四个。
这伙人的首领,叫梁臣,他的身份——司马模部将。
顺便交代一下司马颖的后事。
他的行程比较坎坷,祁弘杀入关中之时,司马颖出了洛阳,先是向南奔逃。正巧赶上荆州刘弘去世,刘弘的部将郭劢企图叛乱,便联络司马颖。
但司马颖还没到达荆州,刘弘的儿子刘璠便杀了郭劢。这时朝廷也下令南中郎将刘陶拘捕司马颖。司马颖没有办法,又转向朝歌,准备投奔公师藩,路上被顿丘太守冯嵩抓到,转交给镇守邺城的范阳王司马虓。
司马虓不忍杀他,便把他幽禁起来。没想到没过多久,司马虓自己先呜呼了。司马颖是邺城的旧主,刘舆怕生出什么变故来,发丧之前,先派人逼司马颖自尽,并杀其二子。
而公师藩取道白马南渡黄河时,被兖州刺史苟晞彻底讨平,斩之。
至此,八王之乱里的八王,已经死了七个,司马越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这个胜利给他带来一个明显的好处,他是八王里面唯一自然死亡的一个。
六月初一,祁弘拥着惠帝回到了洛阳。惠帝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媳妇羊皇后接了出来,当月十六,宣布改元为光熙。
光熙元年十一月,惠帝驾崩了,死因是食物中毒。一天,他吃了几个饼,吃完肚子疼,就这么疼死了。比较流行的观点认为这是谋杀,下毒者不是司马越,就是羊皇后。
其实,这也只是个猜测而已。年轻时连肉糜都看不上眼的惠帝,现在一口气啃掉几个饼子,我怀疑,可能是急性胃扩张加多年老胃病,毕竟,最近这几年来,他经常遇到没饭吃的情况。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他是死了。
惠帝,或者我们叫回他的名字,司马衷,把他当做一个平等的活生生的人来看。司马衷可能是天下最痛苦、最倒霉的人了。他傻,傻到没能力、没勇气面对残酷的现实,别说反抗,连逃避都逃不掉,可他又没完全傻到看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这些痛苦的地步。
说他后半生一直生活在地狱里,并不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