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径通幽，两侧竹叶显出颓色；碧潭透底，池中清水荡漾出凉意。
蒋芙雪同我手挽着手，沿着那竹林小道，走过一道月门，走上水面的九曲桥，这才进入一汪湖中的水榭。还没上桥时，我远远就看见蒋芙雪的爹娘紧张地站起来张望，却发觉是我俩，不由松懈下来，又在椅子上坐了坐，直到我们走进那水榭，才笑着抬起头，“冷小姐来了，请坐请坐。”
“冷小姐早些日子就和程将军相识的？”我还没坐下来，蒋先生便等不及要问了。
我点点头，“也就是春天的时候吧，才认识的，相识可算不上。”我将自己面前的小茶杯向前推了推，方便蒋芙雪给我倒茶水喝。
蒋夫人轻轻拍了拍她丈夫的手臂，笑盈盈地问：“早就听说，冷小姐毕了业就要回苏州城完婚的，叫我们好生羡慕啊！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了，嫁的太远自然是不愿意，怕她吃苦；嫁近嘛，好像眼跟前又没什么合适的人。”
“妈！”蒋芙雪嗔怪了一句。
她娘却不管，“女大当婚的，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说了，这是当着冷小姐的面，又不是旁人，一会儿程将军来了，妈肯定不多嘴。”上身朝我靠了靠，“要说这程先生啊，也真是，才来这南京城一年没到，倒把这南京城里未出阁的千金小姐都迷了个遍，不知道最后是哪家女孩子能嫁得这个如意郎君。”
莎莉在我脑海中转了个圈儿，带起墨绿裙摆里一层热烈的石榴花。这件事我还是不要多嘴了罢。
“南京城里的千金想必他看多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那些女子，整日整日地约着女校的小姐妹喝咖啡看戏；倒不如芙雪这样，中央大学的女学生，见了男学生也落落大方，现今又上了金陵佳丽的红榜，这才是魅力无限。”这对望女成凤的夫妇的心思是再明了不过的了，既是来吃别人家请的饭，旁的帮不上，好话总是会说几句让他们开心开心的。蒋芙雪在桌子下轻轻踢了我一脚，皱着眉狠命摇头。
“那你同张先生的婚事是怎么打算的？”她执意要把话题岔开去。
怎么样？这个礼拜六，他应该就要过来了，怎么样，这还由得着我自己吗？“应该暂且搁一段时间，我哥哥和我娘都觉得读书出来，不像芙雪这样走外头走一遭就嫁了人，怪可惜的。当然我和芙雪肯定没法比的了，可能先找个工作试试看。”
蒋太太的眼里有点狐疑，“张先生，我听说年纪也不小了，你们这么想，他怎么肯呢？”
我耸耸肩，喝了口茶，“我们从小长大，他与我哥哥是多年同窗，熟识得很，这么多年过来了，又怎么急这一时呢？”大家就都笑了。
蒋先生的余光有意无意地往通往水榭的九曲桥瞟，这会儿瞟完又扭头望了望，赶紧起身，小跑迎了出去，直迎到桥上第四个曲折去，远远就听见“程将军，欢迎欢迎！”说着让到程昊霖的身侧，让他一步，伸出手给他引路。
这边厢，蒋太太早就起了身，蒋芙雪也看着她娘的脸色站起来望向他俩的方向，我先是愣了一会儿，待回过神来，左右两人殷切地望着那处，我自然也跟着起了身，只是脸上的表情大概多少有些勉强。
要不是中午同冷琮商议出了结果，既然他已经知道我偷跑进那隐庐，倒不如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谈一谈，至少也好知道他留着她的目的所在，我定不会来这顿晚饭的。
蒋先生举着右手示意蒋芙雪右边的一个空位，他女儿便坐下身，将脸侧过来同我讲话，故意不去看他，只是对着我的一张姣好的脸上早已是绯红一片。程昊霖也顺着他手臂的方向，从我俩身后绕过，坐在了我左边的空位上，又向我们对面的蒋夫妇道：“主家请坐请坐。”
我也是侧着脸听蒋芙雪讲的那无关紧要的话的，看着她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小小的失落，而后又笑靥如花，点点头，略带羞涩地：“程老师，下班晚了？”
回头看程昊霖，他卷了卷那黄绿色的衬衫袖口，“今天下午学校没课，在军政部待了半天，正要走，开了个短会。”
“客人都到了，我们就开始吧。”
桌上早已摆了八个冷碟，程昊霖也是不客气，夹了头一口菜，蒋夫妇这才小心翼翼地夹菜，我是看着这一家谨慎讨好的人，心里累得慌，也只得跟着他们，最后才伸了筷子。这么看人脸色的筵席，倒真不如不来。
一桌饭菜，只听得蒋先生与程昊霖一直在谈论，听着听着，我却觉得让我是程昊霖，大概是不愿再与他谈第二次的，虽是竭力迎合程昊霖的，各式各样战场或军政部的事情，可他自己说得这样滔滔不绝，夸张得有自说自话的嫌疑。
我偷偷看了一眼蒋芙雪，她脸上的红没有褪，不知是因为见了程昊霖，还是因为她爹在程昊霖前这样掉了五十岁人的架子。
他正讲着现今中原形势，大战一触即发，服务员端上一叠点心，程昊霖夹起一个放在我的盘子里，轻声道：“这千层糕看着不错，你尝尝。”
我觉得耳边仿佛“叮”的一声，如琴曲的终结，用手抚琴，于是所有的弦都静了，空气里只有淡淡弥漫开来的暧昧，蒋太太看着我们的那暧昧眼神。
我忙不迭地道谢：“谢谢程老师。”一心想要和他撇清关系，好让这一家人知道，我同他并没有他表现得这样熟稔。
于是气氛变得闷闷，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才有了个苗头，就捂住嘴，止住了，却入了程昊霖的眼，“明天两位还要上课，今天叨扰了！”
于是这家人又是客气地相送，蒋先生踌躇一下，“冷小姐住在什么地方？叫辆车送送你？”
我刚要谢绝，程昊霖抢了先，“我送她就是！今天真是谢谢了，改天程某人回请。”说着大步走出了几步，回头望望我，“冷小姐。”
我倒吸一口气，低声道：“今天谢谢了！”跟在他背后走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