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师可是多少家长眼里的乘龙快婿。”蒋芙雪用胳膊肘捅捅我,我“嗯啊”打着哈哈,向前走,躲着她的胳膊肘,她就一直追着捅我,“乘龙快婿啊,你别走啊。”我在前面越走越快,她在后面追得也快,进而由快走变成了跑,“我说的可是真的,他这明显是想留你在南京,你的张先生怎么说?”
我被她追的无处可躲,“你也知道还有个张先生了,乘龙快婿这个词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倒是你,好好的一个姑娘待字闺中,这回又出了风头,你赶紧哒!”
“出什么风头了,程老师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倒是你,我说你是有意瞒着我是不是,暑假前就觉得你和他有古怪。”她挤着眼凑近我,“说!”
我有些慌了神,从我有个双胞胎姐姐说起?从他认错人说起?“就是远房的一个亲戚同他认识的……”我依稀记得当初那个谎是这么编的,索性壮了壮担子,继续往细腻里编去,我娘一直说越是含糊的话越有可能是谎话,我还非得给她说出点细节大概才能瞒得过她,“说出来不是什么特别长脸的事情,我就跟你招了吧。”我脸上露出羞愧之意,“我那个远房的姐姐,在北平,原本虽不是什么富贵之家,却也是正正经经人家的。前些年,北平乱得很,我那远房伯伯出门赶巧碰在游行队伍里,却又正赶上警察赶人,被打破了头,回家没多会儿就没了。他们家还有几个小孩子呢,伯伯一走,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我那姐姐只好去人家家里做佣人了。程老师家有段时间在……在北平,恩,附近待过。”“哦?”我觉得自己编得有些过头了,这些不能再细致,不然谎就自己破了,只得赶忙带过,“几经折腾,我那姐姐就去他们家做佣人了。”
蒋芙雪默默点点头,不作声继续听。“要说也不是苛刻的人家,好好做,挣些家用就好了,偏偏我那姐姐生了个佣人的命、却有个小姐的心。”说到这里我顿了顿,纠结于她干的坏事究竟该怎么编,我是个不擅说谎的人,最终还是套了些与王依有些相似的情节,“家中时常有位高的客人,我姐姐,就,就,对那些人,有些非分之想……”我俩相视,她忙点点头,意思到了即可,“有家人的夫人找来了,他们家就不能容她了,赶走了,落了点东西,他们也没丢,就让我转交了。”
蒋芙雪咬咬唇,“确实是……但是于你没有影响。”她这是宽慰我,语调里有些同情。
“可是,我家的亲戚是他们家的佣人,还有短处被人家抓在手里,你想想?”说这话的时候,我蓦地想起在莫干山别墅时的情形,他便是这样尖刻嘲讽的,因为有个做交际花的姐姐,于是我也是那样的人,我还记得独自拎着藤箱在白花花的日头下独自绕着盘山公路步行时的挥汗如雨,以及傍晚时分山脚还遥不可及的绝望,不由悲怆,“有些差距是一开始就注定的,真的,芙雪,这样的玩笑开不得。纵使没有之前的纠葛,自古王侯将相与寻常百姓从来都是相安无事,但凡想越了其间的鸿沟,无论是哪方动了念想结果过都不好,所以……”
她把手背在身后,裙裾被风吹起,她抬头望望叶尖有点微黄的梧桐树,“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完全同意,我估计许许多多人都会同意你说的话,只是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是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
正说着,路口也到了,我俩道了别,各自往家走去。夕阳西下,蒋芙雪的神色略显落寞,我突然有点明白她处境的艰难了,原本对弟弟的期望全转到了她的身上,若是无知者无畏便也罢了,在路途中也大概是满心的斗志,只她也是个知不可为的,其中悲凉大概只有她知晓了。
转过鱼市街,远远就看到冷琮立在弄堂口的路灯下,焦急地朝着我的方向望,见着我了如久旱逢甘露的人,急忙跑了过来,边跑边招手,“快,快,我们走。”
我心里一惊,“出什么大事了?”
“去栖霞山。”
“怎么?你听说什么了?”我心跳加快,别真是王依出了什么大事,我怎么同娘说啊。
“不是,刚巧有车过去,人家办些事,晚些还能载我们回来,还是信得过的人。”
我从极度担忧中缓过神来,恨不得给他一拳,“咋咋呼呼的干什么!”
“快走吧,人家是去办事的,也不能老等着我们啊。”他指着巷子对面的一辆马车。
我一看觉得忧心了,只有一匹马,连上赶车人一共有三个人,这得花多长时间才能走到那里?
我拉拉他,“你让人家先走吧,我们两人坐上去,回来说不定还要加上一个,不得把这马给累死?我们换电车、再沿路搭人力车或是人家的马车牛车去,回来和他说个时间接上我们不挺好?”
冷琮用手指点点我,“我就是急糊涂了,这个办法好。”跑过去同人家打了个招呼,我只能目送这马车离去,看着速度还挺快,我又有些后悔了,我俩这样一路辗转过去,不认识路啊。
幸亏冷琮信心满满地已经往南面走去,我便紧紧跟着他。
“我一个同事的朋友说在对外事务部草拟名单里看着你了。你说申请就申请,动作还挺迅速。”冷琮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笑,“真还就让你选上了,挺厉害。”
“啊?”我觉得很意外,就刚刚还觉得凭蒋先生的活动能力,定能为他女儿某个职位,没想着竟是自己,又害怕着消息不准确,空欢喜一场,“他没看错?”
“哪能呢,就是看到了才想起你是我冷琮的妹妹,才转了几个人传来的,听说你还有个竞争对手,也是你们学校的,叫什么我忘了。”
“蒋芙雪。”
冷琮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她呀,还是你的好朋友啊。这就有点尴尬了,我给你提个醒,人家爹都坐到对外事务部秘书处去了,天天去准时喝杯茶套近乎,你可要心里有点数了,若是遇上人家冷言冷语的,面子上忍着点,毕竟人家一口气咽不下去。”
果然她对这个职位家是极重视的,“名单什么时候公布?”
“可能还有一个礼拜。”
我心里开始忐忑,哪天她知道了,我们之间的场面会不会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