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风,吹皱玄武湖水,碧波粼粼,倒映玄武门残缺的城墙,城门下孩童提着风筝,怎奈今日微风,风筝升天无望,刚松开手便晃晃荡荡落了下来,几次过后,那燕子型的风筝蝉翼般薄的边也破了,两个孩童只得讪讪消失在玄武门空荡荡的城门楼子的阴影下。
我也如这孩童般讪讪而木讷地同这一帮人走到一起,程虹雨并未掩饰对我和冷琮的友好,相反地,比以前更热情地挽住我的胳膊,拉着我走到一行人之前,而一张笑靥对冷琮来说也是足够了,在他的心里大概以为她是碍着当人面无法表现亲昵吧,而其他人眼中也只当她是久未见到我而如此高兴,只有她心里清楚,这样既骗过了冷琮,又掩盖了她对冷琮的心思,真是滴水不漏。
冷琮没有法子,只得和李睿晟寒暄,但这俩人的性格都不愁和对方搭不上话,更何况,愈是不认识,愈是有话好说,一句“您从哪儿来”也能回好几个来回。原本殿后的莎莉与程昊霖也赶了上来,与他二人并排。
“我这个礼拜才从莫干山回来的,刚回来家里就在忙个宴会,学校刚开学又许多杂事,都没来得急和冷姐姐见面。”一个夏天过去,她没有变黑,但想来疰夏,圆润的脸稍稍消减,成了张标准的古典鹅蛋脸,倒比原先更精致了,一抿嘴一笑,真配得上她将门千金的身份。
“我是真忙,也还未跟你道谢,暑假亏得你,我才到莫干山一游,现在还在回味呢。”我边和她说着,边留心后头冷琮与他们的对话。
李睿晟倒真是装得好,温文尔雅而又谦逊的样子,只对冷琮说自己老家在广州,家人在上海做些生意,自己没有那天赋,留洋回来便在中央大学里头教教书,丝毫没有透出那银行大亨的背景叫别人瞠目。冷琮得知他在巴黎待过几年,便扯起了几个标志建筑,他好在当了几年记者,上学的时候也喜欢看些杂七杂八的闲书,各种风格、中西文学历史夹杂野史轶事,来者不拒,什么东西都懂那么点,够他同别人扯扯,相谈倒也甚欢。
莎莉偶尔与程昊霖低语一两句,大多数时候都安静地听他二人的谈话,看似沉静,实则大概是心在曹营心在汉,压根没心思和程昊霖耗时间,在这一点上我倒是有点同情与钦佩程昊霖,明知是件极难完成的目标,却还锲而不舍,于无望中的挣扎升腾起一点执着的悲壮。
余光瞥见程虹雨微微侧过头,装作帮我抚去肩上被棉布宽袖肩上一颗装饰纽扣缠住的一缕长发,实则偷看了冷琮一眼,脸也不由自主地红了,对程昊霖的那一点同情瞬间又转到冷琮身上,他的无望大概与程昊霖并无二异。只是,她脸上的红云让我心生疑惑,冷琮果真让她这般打心底中意,这是着了什么魔?既是这般中意,她与李睿晟的眉来眼去、互争高低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她的心性便是这样此一时彼一时,见着冷琮是喜欢的,见着李睿晟又是不舍得放手的?如是这般,谁又与她能好好过日子?
莎莉向程昊霖低语两句,这两句我倒是听到了,说是她父亲在家里设宴款待刚从英国过来的什么大臣,她得在四点之前回家更衣,刚巧玄武门就在眼前,程昊霖便陪着她走过城门,送她上了等在城门口的汽车,又折了回来。
“走了这么会儿,不如去狮子楼,先喝会儿茶,坐着聊聊天,过会儿就可以吃晚饭了。”程昊霖这提议马上得到程虹雨与李睿晟的赞同,我和冷琮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地推辞家里还在等着,就此告辞。可程虹雨挽着我的胳膊说什么也要我俩一定赏脸共进晚餐,声音语调急切得似是要落泪,不知道,还只当我们多少年交情又多少年未见,见这光景,李睿晟又偏帮着程虹雨一起挽留,程昊霖的客气就几句却又不容拒绝,冷琮也是个朋友人,见得这三人这样情真意切的,便也不加推辞,我一人不好坚持,只得同意前往。
过后很久,我想起这天脱口而出的回绝,我想,从一开始,我便因为地位的原因而刻意与程家疏远,而事实是从未能够疏远,这大概是一半的我用矛盾而依存的清高与自卑来审视自己与这一家子的关系,这一半在初始时占了绝对的上风,而另一半的我便是由着冥冥中难以名状的力量蛊惑了。
从玄武门出去,狮子楼就在不远处,“宋元明清狮子楼,京苏淮扬看家菜”说的便是这郑板桥曾经提过牌匾的狮子楼了,它保留宫廷传统名菜,也珍视水乡民间小菜,亭楼榭坊、小桥流水在这里得到统一与彰显,可惜只可惜的是,当年太平天国盘踞南京城时,曾国藩一声令下,这几百年的老店便付之一炬了,而今是对往昔的复刻。
不过这复刻却不影响大气却不失细腻的布置,没有见过旧迹的人,对新的狮子楼也是赞不绝口,当然价格也是不菲的,我也只是两年前,张老先生来南京办事时,娘带着我与冷琮在这里请他与博容吃过一次饭。于是今天心里打起小鼓,莫干山那几日,本就欠了程家的人情,今天定是不能再欠人家的,这顿饭我与冷琮必须抢着做东才是,只是,早上冷琮在房间里往口袋里装钱的时候我也见着了,就那么一些,拼些我包里的,也不知够不够这顿饭钱,想着脸就阵阵地发烧。
程昊霖走在了前面,而狮子楼门口的小二竟一眼认得出他,想来是常客了,“带到前面,先喝茶。”他轻声吩咐,小二一声“好嘞”便麻利地将我们引到前厅茶楼,一时听得山泉飞溅之声,上次来这里,并没有坐茶楼,便也不知这里竟有这样的室内山间飞泉,一时出神,程虹雨倒是也熟得很,还未坐定,“我要去看锦鲤,冷姐姐和我一起来。”拉着我便跑下茶楼,跑到横跨在流水之上的虹桥之上,水中果然锦鲤游弋,配上不远处丝竹之声,倒真有山谷清泉之感。
“冷姐姐,我有难处。”她弯腰俯身看似出神地观赏锦鲤,这一声飘来,看来她对自己的行为是自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