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穷无尽的绿色,四周是娇翠欲滴的竹林、树林、茶园,盘旋其中的山路,让我怀疑又重新回到莫干山,但偶尔在转弯时,居然还能远眺镜面般的西湖。
瓢泼般的大雨,顷刻来,而又即刻去,留下滴滴答答的声响绵延。汽车沿着山路前行,路边的行人愈发少,原本的别墅,变成青砖小楼,再变成茅草屋,当小贩的吆喝逐渐被鸟鸣所取代,这才察觉出这同西湖边热闹两样的孤寂况味来。
自打听说是去看他娘,我便觉得这跟着他的决定是错了,人家娘儿俩话家常,我跟着算什么。再看他那寒霜一样的脸,我便觉得这娘儿俩的关系大概还有些别扭,那我跟着更是大错特错了。
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只能既来之则安之,踏实地在椅背上靠了靠,望着两侧长出宽大叶片来的茶园,暗叹到了这个光景,恁多么热烈伸展着的茶叶也不值当了。
莫非,他娘也就好比这到了盛夏的茶叶?这个比喻是不大尊重人,所以只能自己肚子里想想。刚才一路我都在琢磨,他一个成长在东北军阀家庭的人,怎么会到杭州来看他的娘,他娘不该住在南京那雄伟如城堡的宅子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过着武则天般的生活吗?大概是早年间被娇艳的下堂妾气得索性找了个素净的地方清静清静。可转念一想,程昊霖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即使那下堂妾当年再是兴风作浪,给了她很多气受,现在她儿子继承了家业,不正是她回去报仇的好机会么?
想着想着,车子已经缓缓停在一座寺庙前,看来他娘年轻的时候受了太多的气,气得已经回不去,直接出家了。自己想得未免也太离谱,若是伴青灯古佛,他也该去一个庵而不是寺。心里突然敲起鼓,跟在他背后,走过垂着红灯笼的院落,走到后面供奉牌位的屋子里,我的心咯噔一下,果然。
他立在门前,没有跨过门槛,顿了顿,瞥我一眼,我也觉着自己是碍事的了,“我先去大殿逛一逛,一会儿来找程先生。”知趣地走开去。他拎着坚果水果走了进去,原来是这样看他娘……心中不免感伤,纵是年轻的将军又如何,双亲不在,我这样的普通人也要同情他。
自己逛逛大殿,这样一个隐在山间的寺庙,又不是什么节日,整座庙里,除了几个往返的僧人,香客聊寥寥,耳边只有鸟雀鸣叫与不远处声声木鱼。
立在庭院那偌大香樟之下,抬起头,数树盖之下悬着的灯笼,一个两个……一阵风吹来,绿叶之下,暗红的灯笼摇曳,如树上垂下熟透的果实,刚才数到哪里又记不清了。
树下石桌边,坐着一个年轻和尚,比我似乎还小个几岁,忽闪一双大眼睛,在他自己的茶杯边又斟一杯茶,招呼我过去坐。
我不解地环顾左右,确认他招呼的是我无疑,这才走上前去,“大师。”这样的称呼一出口,两个人都哈哈笑出声。茶香飘过,沁人心脾,“这茶,真是好茶。”
“这可是雨前龙井。”
我咂咂舌,谷雨前的龙井仅次于明前龙井,经历一个冬天的孕育,茶树的精华全部倾注在这一根根粉嫩的叶片中,清一色一竖两片叶左右开花,立在茶杯里。
人家都拿了这么好的茶叶招待我,我从包里掏出才动过一点点的坚果,摆在石桌正中央,示意他也吃些。
远处传来朗朗诵经声,坐在这散发清香的樟树下,自己也有点登仙的飘飘感。
“贫僧为女施主看看命相?”
拜一直上西式学堂的冷琮所赐,我一直不大相信求签拜神这样的事情,但今天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听听他怎么说,“有劳大师了。”
原以为他要作势看看手掌或是聊些生辰八字什么的,谁知他却盯着我的脸一阵看,看得我直发窘,这小和尚看相的方法也是奇了。
“女施主命中遇贵人。”
这也太宽泛了,什么是贵人?对我好的人?那我娘、冷琮算不算?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忍俊不禁
他看我面露笑意,猜想我并不当回事,“说得通俗些,女施主的意中人是富贵之人。”
原是帮我算姻缘的,我有些诧异,“商贾之家?”
“不是!”他回绝得倒是干脆,“官胄之家。”
我愣了愣,那就不是博容了,全身凉了几分,勉强一笑,“官胄?这可厉害了。”心中自嘲,那就抓住在学校的最后一年,想法子找个大官嫁了吧,哪怕做姨太太也好,大概这就是命吧,可既是做姨太太,为什么不索性找博容呢?
“但可能嫁不成。”
瞬间庭院里都静了,我想我的脸色大概是白得可怕的。
“戒色!你又在这里给别人瞎算命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僧人从侧面的走廊窜出来呵斥,“诵经也逃了,还偷住持的茶叶!你简直要被逐出法门才好!”
我看看端在手中的茶杯,这下尴尬了,这样上好的茶叶,原是偷来的,我就觉得奇怪,别人诵经,他为什么可以不诵,而且他的法号居然叫戒色,我不由“嗤嗤”笑了。
这小和尚面上的正色一扫而光,回头看一眼他的师兄,“这是正经事。”却藏不住贼兮兮的神情,又强做正经,“命相此一时彼一时的,女施主若是走得好,也未必是这个样子。”哧溜一下,赶在那僧人前来驱赶他,他直接从对面的门里溜走,留下我一个人面对气势汹汹的师兄。
他见罪魁祸首也跑得没影,也只好敛起怒容,也一本正经起来,“师弟生性顽劣,喜欢给人卜算姻缘,都是不着边际的,施主不必放在心上。”说完一句阿弥陀佛,缓步踱走,剩我一个人发愣,平白无故,像被人诅咒了一下,还是冷琮说得对,这求神问鬼的把戏,还是不信的好。
“冷小姐,久等了。”程昊霖从那屋子里走出,踏着院里寥寥的叶片走来,官胄之人,官胄之人,我觉得一阵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