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就是这样耿直,直觉告诉她待在这儿对我好,就一味地说昊霖的好话,罔顾小年夜前晚的绝望;同样的,听到别人说诋毁我的话,她便快言快语地抵回去,本来大概是想抵回去压下去就了事,却没想到这一回失了控,直接在一楼西侧楼梯底下吵了起来,我在二楼也听到,也不晓得这样的争执有过多少回。
立在二楼楼梯口,整个二楼空空荡荡,人大概都聚在底下。底下争执的声音直传到上头来。
“你凭什么说我们家小姐?不要再说了。”文竹说这话的时候尚且还压低嗓门。
对方是谁听不出来,大概不常交言,听起来三十来岁,“说错了吗?你算个什么东西,还让我闭嘴?我老早看你这小蹄子不顺眼了,别人在这儿聊天,你也拿自己不当外人每天在这儿玩儿起来了?你大概以为自己主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你也比我高一等了是吧?,你们家那小姐就是做****的,自己做得出来还怕人说?我就是个帮厨的,我还就看不起她了呢,别提你了!”
“你住口!我们二小姐是大学生。”大概是动起手来,被人拉住。
“陈阿姆,少说两句。”这是闻莺的声音,大概在两人之间讲和,“你过分了啊。”闻莺年纪不大,在这宅子里却有管事的风范,“哟,才中午的你怎么喝上了呢?快到后面坐坐去,文竹,她喝醉了,不要睬她呀。你们不要围着了。”
酒壮人胆。那陈阿姆,我想起来是个帮厨的中年妇人,很是精壮,日常躲在厨房不在前厅来,据说在后面常说些不入流的话,搅得佣人们不知是笑好,还是骂好,此刻喝了酒的她大概又将这样的状态发扬光大,“我说的是你们大小姐,是不是?陪人家睡觉拿人家钱的。”
“你!”文竹无计可施地跺了脚,我站在楼上一片惘然,怎么做?跑下去呵斥她?王依的所作所为在这个宅子里究竟是不是个秘密无从得知,但从头一次来这里,佣人们看我的眼神看来,她和程昊霆的关系大概人尽皆知。
“吊着我们二少爷,连他的命也要了去了!还有这个二小姐,也不是什么干净东西,跟了东家跟了西家的。”她愈发猖狂了,冷笑着,“年纪轻轻,婚都没有结,怀着个孩子住在这儿,像个什么东西?我可听我亲家说了,她前段时间连鱼市街的房子都住不起了,好不容易傍上个了不起的人物,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吧?我那亲家可说了,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正经人,那当哥哥的现在是逃犯啊。”原来是那房东的亲戚,说起来的话这么难听。
“好一个大胆的东西!”一楼走廊里一声呵斥,顿时下面都安静了。居然是程虹雨。
“三小姐……”那个陈阿姆醉归醉,对主家还是有所畏惧的,“我是为您鸣不平啊,大少爷他也不追究那不要脸的娼妇……”
“闻莺,把工钱跟她算算,让她滚!”虹雨声音里满是不耐烦,“出去和别人家说说,雇人的时候眼睛擦亮些,这种不分白天黑夜酗酒,醉了就在这儿编排些有的没有污蔑主家的东西,不要请。”
那陈阿姆这会儿酒也醒了几分,围着的佣人们都散开,只听到她在那儿低声下气地求虹雨,“三小姐,不敢了,我可是站在您这边儿的啊,大少爷瞒了您瞒了大家伙儿这么些日子,这真相,我刚听说啊,您从来都不知道,这会儿听我说了,您别慌啊,先出出气。”
“呸!”初认识她时的泼辣劲儿又撒了出来,可这回我站在楼上,心里有点安慰,又有点愧疚,我懦弱到连这个老妇都无法呵斥,却要由她来给我庇护,“我们兄妹仨儿的事儿,还要你在这儿给我们出谋划策,要你在这儿主持正义?我看你脑子不好使了吧?工钱给你结到这个月底,已经便宜了你半个月,赶紧给我滚。我这对你是客气的,冷小姐是我准嫂子,你这舌根嚼的,要是我大哥听见了,一个子儿不要想拿了,你那个当兵的儿子,就看着办吧。”
下面突然一下死寂,谁也不吭声。
久久的,“哥。”虹雨叫了一声。
“滚!”他是对那陈阿姆吼的,这回一点告饶的声响都没有,只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从后门出去了。
“这些事儿你还要瞒我多久?”虹雨对昊霆的事情终究还是怨恨的,“直说不就完了?我还得从别人嘴里听来,我哥居然是得了梅毒死的,怪不得你不让我见他呢。”她淡淡地说,也许时间太久,也许木已成舟,不那么悲伤。
“他要我瞒着的,说。”他笑笑,掩了自己的情绪,“说,这辈子没能给你长什么脸,也没能好好照顾过你,临了,也不能丢这么大的人。”
又令人紧张地静了一小会儿,“你听谁说的?我就说你这几天怎么怪怪的呢。”
“一个朋友,前几天刚听说的。”她似缓和了过来,“罢了,知道不知道都一个样。我们和冷家还真挺有缘分的。”
两个人一齐笑了笑,带着点苦涩和自嘲,“我这儿事儿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希望我和冷伊顺利吧。”因为是背着我的对话,听到这句仿佛给了我大赦。“你现在可算承认和冷琮的事儿了吧?当初还不承认。”他这是在和她玩笑了。
“到现在了,还说这些!不说了,哥,我们好好喝一杯去。”虹雨仿佛得了多久以来都没有的畅快。
这一夜也难得地踏实地睡了一觉,枕着昊霖的胳膊,又是那相同的梦,我抱着孩子,他抱着我,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情。
初六一早,昊霖又穿起那身军装,往司令部去,非得让我给他系领带,偏偏我从没有系过,他手把手地教我,花了好些功夫。“往后我的领带都得你来系。”他笑着走出门去。我也让文竹给我跑个腿,把完整的书稿送去编辑部,自己则在房间里坐了会儿,看了看娘的相片。
“冷姐姐!师兄回来了,回来了!”虹雨突然冲进我的房间,双眼里不是欣喜而是惊恐,“他们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