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宝石只见过一次,肯定不是实物。那还是大二的选修课上,老师放的一段默片,介绍各式各样的宝石,那一课看得我眼花缭乱。
老师是极风趣的,只是风趣得让我觉得有些尴尬,大约这些玩笑适合男人们之间谈笑用,全班就我一个女生,大概也就我一个人听着有些太大男子主义了。
玛瑙出现的时候,他很轻挑地说,“这说明你觉得那位女士很可爱”;碎钻出现时,有男生吹了声口哨,他站直在讲台上,“你觉得她很迷人”;火油钻被摆在丝帕上,他换了副深情的神色,“你很爱她”;鸽子蛋被安放在一个是绒面小盒子里,他声音带着凝重,“看来你是决定要进围城了,慎重啊一定要慎重”,下面男生已经有些抑制不住地轻笑;到最后,这黑宝石被摆在玻璃匣子里展示,他清了清喉咙,“同学们,要是我,宁愿要这个,也不要妻子了。”终于,班上男生一片笑声,有几个朝我玩笑道,“冷伊看看喜欢哪个。”搞得我如坐针毡,仿佛我真收得到似的,仿佛我恨巴望着收到似的。
“珞珈路上的那个珠宝店里新到的黑欧泊。”
我如同被烫了般,急忙伸手去脑后解那链子上的扣,“这……不大合适”想来是昨晚上经过那店的时候多看了两眼,恰好落了他的眼,可当时我只是觉得那橱窗闪亮着,和四周一片漆黑相比很是和暖罢了,若是让他这样会意,我就无地自容了,和当年在课上的感受一样,这宝石不是我该收的。
他两手各握住我的左右手,依旧环抱住我的腰,任黑欧泊在胸前静静垂着,安静乌黑得仿佛一片恬静。
“哪儿不合适?那店员先是推荐火油钻给我,我看看那钻亮是亮,除了大也就没什么了。我说要个和别的都不同的,给一位特别的年轻女孩子,他拿出鸽子蛋,信誓旦旦,说年轻姑娘一定喜欢。我看看粉色的倒是很可人,但又觉得,送你这粉色的宝石,不知怎么的,有点俗气。一回头看到橱窗里这个黑欧泊,据说南京城里独一块,我就想找个独一无二的东西。那店员还说这难戴出气势来,你看,这不很好看的?”他的头搁在我的肩上,“衬得皮肤很白。”
“是很好看。”我迟疑了一下,但我不会戴着它出去。
“认识快两年了,昨天晚上盘算盘算,居然什么东西都没送过你。”他的右手探到身前,拈起这黑欧泊,迎着头顶吊灯的光亮微微倾斜着,又一次发出耀眼的光。
“这太贵重了,我戴不了。”终于说出口,心说认识两年又如何,“认识两年也未未必要这么重的礼啊。”心里想,别说两年,认识四年、十年的人又如何?
“你戴得了。”他将我转过来,背靠着梳妆台。“我要你陪着我,和我在一起的女人肯定戴得了。”
心里有些震撼,不知是悲或是喜,他要我陪着他,一直陪着他,却也只是陪着他而已。
“郑州围困,后方趁势造谣,说我,说三师生死未卜,那些个落井下石的,投机倒把的,各式各样的人,我人在前线,可张张嘴脸却都像刻在脑子里一样,人心险恶,这么些年,我知道得太清楚了。你居然能把那份报告递了上去,我……”他抱紧我,“我还没好好谢你。”
他居然知道,闻莺她们都知晓的传言,他居然识破了,难道仅仅因为这几张相片?我的心狂跳。
“莎莉都告诉我了。”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她说你找她的那天,脸色铁青,有种视死如归的豪迈。”突然忍不住笑了,“她一说,我就想得到,就像你现在一样。”
我抓着流苏披肩手又攥紧几分,更觉得窘迫,为什么要笑话我?
“我举荐了你去对外事务部,只不过是想对你好,没想到这关键的时候你又推了我一把,是意外之喜,没有你,我这个中将大概也没有希望。”
他都知道,莎莉父女确实是帮忙递了资料的,然而这报告却出自我的手,那他为什么还围着莎莉转呢?原先以为他不知道其中缘由,只觉得委屈;现在懂了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却更觉得心寒。我瞪着他的双眼,他却拉起我的手,低下头。
“有天晚上我被几个人叫去例行问话,你记得吗?”送我去栖霞山的前一个晚上,他说好晚上能回来,早上能送我的,然而他食言了。“是因为冷琮。”他的眼神中泛着寒光,我捂了捂嘴,“书店老板已经被枪决,印刷厂被查封,现在全国上下通缉冷琮他们几个人,你们家在苏州的老宅也已经被封。”
冷琮竟然落到了这个地步,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透不过气来。再抬眼看看靠着床的他,双眼低垂,眼神很闪烁。我突然明白了,起身对着梳妆镜立着,背对着他。坐在床尾椅上的他显出疲惫,被我挣开的双手垂放。
“这个项链很贵重,黑欧泊。”我故作镇定地笑了两声,“原本我不能收,那现在我收下了。”因为我帮了他的大忙,然而他却没法回报我,大概因为这样才买来这项链。
“我送你,你当然要收,你这么说不是见外?”听到我收下,他微微一笑,敛起方才的倦意,双手合握,镜子里的他坐在阴影里,看得清他又瞪着那小藤箱,突然站起身,“不管你递没递报告、冷琮出没出事,这项链都是送给你的。”他立在我身后,镜子里,我的脸色苍白,他盯着我微微颤抖的肩膀。
“那天晚上,你送他走,被人看见了吗?”他已经是卫戍区军长,新官上任,风头正盛,那些人仍然敢找他问话,定是查出眉目了。
“那倒没有,天罗地网是后来才布下的。”他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宽慰我似的抚摸着,“但是人家一直看我不顺眼,又很有把握,一口咬定我和冷琮有关联。”
“谁?”
“于书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