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又费劲地挪了挪,是更大的一片鲜红,怎么搞的?
“别动,别动。”文竹很慌张地跑了出去,连连叫喊闻莺来帮忙。另一个小丫头也跑了进来,外头还有那几个老妈妈的声响,这一向安静的别院里一时鸡飞狗跳。
我靠在床头,只觉胸口不太舒服,浑身上下很累,力气在慢慢地流失,可也没什么痛感,这血是什么?我突然有些慌,这些天,我偶尔会想,如果没有这孩子,也许我还能装得和平常的年轻女孩子一样,去学校找个教员的活计,或是旁的什么,不至于胆小到哪儿也不敢去。我这样的腹诽不会是让这个孩子感应到了?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我对自己很是清楚,我的惰性吧,在一处久了,即便没有什么值得欢喜的,却也不想离开,明明是自己懦弱,怎么能牵累孩子呢?
这样一想,要做什么,要怎么做,忽然清晰了起来,连忙唤文竹,却觉得虚弱得很。
“少爷不在家里,司令部也打过了,没有人。”闻莺的声音很焦急,拉着文竹走了进来,这样的情形大概很少见。
“夫人呢?汤小姐?”
“汤小姐!”闻莺突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夫人又有些不清醒,家里头又没有车子,对,找汤小姐!”她又跑了出去。
“马上送小姐去医院。”文竹蹲在床边上,“这会儿路上没什么人,小轿车快得很,只要上了车,一会儿就能到医院。”
“找不到昊霖?”困倦袭来,在床头靠都有些靠不住。
“他过来接小姐了。”遥遥的,闻莺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我觉得有些支撑不住,眼睛都睁不开,他来了,他终于来了,来了就快了,来了就好。
睁开眼,被人抱着,一阵阵的颠簸,不是那淡淡的烟草味,不是程昊霖。吴庸?又困倦地闭上眼。车里很冷,冷得感觉身体里五脏六腑都攒到了一起,却仍然没有一丝暖意。
“昊霖?”没有人理会我,“昊霖呢?”得不到回答。
再次有知觉的时候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离开我了,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我身体里的这个孩子正在离我而去,而我除了感受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印记——留给我的痛楚以外,别无他法。
耳边是嘈杂的声音,不像是车里,不住的窃窃私语,被一群人围着般。先前是找不到人帮我,现在似乎找到了能帮我的人,可周遭的这些全都束手无策。
“昊霖?”
久久的,只听到一声“好了,推出去”,便又是一场长长的梦境,梦里我抱着这个孩子,始终也看不到脸,程昊霖抱着我,带着从未见过的温情。
醒来已是大亮外屋檐下冰凌已经变成短短的一小截,光秃秃地杵在外面,还在滴滴答答落下水滴,外头一片下雨声,却是一个大晴天。
“小姐醒了,我去叫大夫。”文竹的声音很是惊喜,我转过头,只看到她的背影,旁边是程昊霖。
我挑了挑嘴角,却笑不出来,“你来了?”
他的表情很凝重,点点头。看见那黄绿的外套上沾了些脏污的痕迹,搞不清他到底打哪儿来。
“孩子没了?”我垂了垂眼角,几乎不需要回答,他离去的时刻我比旁人都清楚。
他用手指捻了捻我的下巴,“别想了,把你自己个儿养养好。”
我又挑了下嘴角,这回笑了出来,但一定很难看。别想了,这三个字,他说出口是很干脆的。
文竹匆匆忙忙跑出去,也只找来了一个护士,她看了看正吊着的瓶子,“挺正常的,有什么再来找我。”声音里带着愉悦,嘴唇上还涂了点好看的口红,今天对她来说大概很不错。
“你出去给她买点吃的,馄饨好不好?”程昊霖握着我的手,也不等我回答,冲文竹吩咐着。
“没胃口。”那四个芝麻汤圆一直梗在胸口。
“你昨天晚上没吃什么,现在好歹吃点,晚点儿家里送其他吃食来。”他凑在我边上,歪着头,也沾着枕头。
“听说你睡过去之前一直找我。我……”他顿了顿,稍微一拧的眉,显示了心烦意乱,“昨天下午莎莉开了瓦斯自杀,我给她从屋子里弄出来送这儿……”
他见我转过头去,“不说她了,你感觉怎么样?”
在被子下我稍稍挪了挪身子,反倒是比先前几个月都轻松,怅然若失,他一定是感到我觉得这是个累赘,所以自己离开了。瞥见程昊霖那两道剑眉,亦或者他感受得到父亲的嫌弃,倒不如不来人世。“就是累。”
“冷小姐怎么样?”外面走进来一个女人,一脸疲惫地立在床尾,我抬起头,不是熟人,可那张脸却是过目不忘的,沈慈。
“总算醒了。”程昊霖的声音透着心力交瘁,“你这么早又来医院?”
“刚才上去看了看莎莉,她家佣人陪着,只看着窗外不讲话,啧啧,救是救回来了……”她叹口气,“救了一次是一次,剩下的听天由命吧。”她重又看了看我的脸,“冷小姐脸色太不好了。”她把手上一束花插进床尾柜子上一个空着的搪瓷杯子里,“好好养着,我回去了。”
我冲她点点头,这才想起昨晚上送我来的人,“吴先生呢?”
“昨天晚上我过来之后让他回去了,晚些时候我****谢谢他去,昨天幸亏了他。”他抚了抚额头,眼中全是血丝。
“程将军,上午那个会。”跑进来一个军装打扮的人。
“我——”他迟疑了下,正好文竹端个瓷碗走进来,热气腾腾。“文竹,照顾好你家小姐。”
文竹对他的称呼也随了闻莺,“少爷您……”瞠目结舌。我心里早已一片冰凉,他要走还有什么人能拦着。
“医生说今天就能出院,晚上来接你回家。”他拉着我的手捏了捏。我抬头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转身往病房外走去,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在门口停下回了个头,冲我挥挥手,拐弯走掉了,仍旧微仰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