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昊霖一个箭步跨到于鸿跟前，正好挡住我和程虹雨。于鸿面露诧异，停下来，顿了顿，“程将军！”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没有拿出来的意思，得到的定然也是同样慵懒的招呼。
两人既是招呼过了，却也没什么话要说的，和当初在打靶场上的光景很是不同。于鸿见着他不打算让步，想要绕过他，可我们又站在大厅往书房那一侧的走廊入口，程昊霖大喇喇地往当中一站，左右都只能过一个孩子，于鸿皱了皱眉。
程虹雨上去一把挽过程昊霖，“快去招呼招呼汤小姐吧，你再不去说句好听的，今天我们大伙谁都别想好过。”程昊霖还看着于鸿，沉沉道了句：“昨天的舞领得不错。”还伸出大拇指冲他比划了下，把于鸿看得一怔，继而眉间更显愤怒。程昊霖却置之不顾，走出去几步，正和汤尔跃打了个照面，汤尔跃一脸热忱地叫了一声“哥”，他们兄妹二人却低头耳语什么，没看见似的往外头台阶上立在门口就是不肯进的汤小姐那儿走去。汤尔跃略显尴尬地微躬着腰，那是给程昊霖行的礼，礼没行完，人倒走了。
我正想看下文，于鸿挡在了我跟前。
“冷伊……”
我没等他打好招呼，从略显空的右边侧着身走了过去，从大门边的窗棂中，看到栀子花丛外一个徘徊的身影，“小艾姐！”轻声念了念，急急走出去。
从门口还在谈天说地的人群边过去，这样热闹的大宅外头，小艾姐刚巧被石阶旁一大捧热烈的绣球花挡住，难怪门口的人也看不着。她的刘海贴着前额，麻布的衣裳黏在身上，本是淡灰的地方，被沾湿又有了褶皱，一道道深灰的痕。
“小冷？”她见着我有点诧异。
程昊霖跟在我背后走了下来，“小艾。”他叫着倒是熟稔，“来找我的？站了多久？”外头蒙蒙细雨，她却如水中捞起似的，定是雨中漫步很久。
“也就一小会儿。看着你的车子进来才跟来的。”她说话淡淡的，和从前雷厉风行无法相比。
“怎么不叫我？”程昊霖有点吃惊地从她默默抬起的手里接过一封信，我只见得封面上一个红签，他急急忙忙就拆开看，看过又慢悠悠地折好塞进已经因为湿润而绵软的牛皮纸信封，“进来坐坐。”边说边让着。
“里面好热闹。”她抬头跃过窗棂往里望。一楼二楼的灯大亮，二楼平台上串串白色的小灯泡在雨丝中明亮和暖。四处人影憧憧，她的眼神却空洞而茫然。
“邀了点朋友送送我妹妹。”程昊霖的声音陡然就小了下去，手中的信一下被攥紧。
小艾姐挑挑惨白的唇，“信送到就好，我这就回去了。”从前她也是个热心人，听了他这样的答话，定要问下去“你妹妹要去哪儿？”然而现在，大概什么事情于她，都是不那么打紧的了。说完转过身往外走，走进早已被夜幕与雨幕遮挡的林荫道，外面的雨声是这样的大，甚至掩住了里面的喧闹与乐曲。
“小艾，我送送你。”程昊霖追上去，但小艾姐大概是没听到，还在往前走。“冷伊，你叫住她，我去开车。”
我跑上前去，抚了抚她的肩才将她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出来，将低着的头抬起时，眼下两行泪流，满脸本就已经被雨打湿，看不清哪里是泪，哪里是雨。
“小艾姐，对不起……”我脱口而出，却又无法再接下去，我无法当着她的面承认，好久都没有想起常中校这个人。
“我没有怪你们，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却已经泣不成声，“常山跳舞跳得还不错。”她摇着头，“常山……”我摸了摸她的背，她转过身抱紧了我，“那子弹打中了他的右肺，我看见的，右肺，不知道他过了多久才没的。”细微的声音凑在我耳边，我的心也被她攥了一下，那夜，他先是跪倒，再就趴在了雪地上。
耳边只有雨点打在梧桐树叶上的“噗噗”声。
“雨下大了，你们上车。”
我扶着小艾姐坐在后座，她把头靠在窗玻璃上，失声痛哭。
车窗外已经是一场大雨，只听到水声，车里倒是很安静，只有小艾姐的哭声。程昊霖缓缓开着车，直到那几个巷子交叉的路口，再往里就开不进了。
小艾姐的气息开始平复，“你还去吗？”
“要去。”
“情况怎么样？”她的问话恢复了简短干练。
“我从后方撤出来了，接下来就要……”程昊霖迟疑了下，没有说下去，小艾姐反倒和他有点默契似的，已经全然了解地点点头，
“你自己保重！”她推开车门跑下车。程昊霖拿起副驾驶上我先前留下的那把油纸伞，刚走下车，那边小艾姐已经摇摇地将右手举到头顶上摆了摆，示意不要送了。程昊霖重又关车门，叹口气，坐在那里，看着已经一片模糊的挡风玻璃。
他默默坐了会儿，点起一根烟，我从后座上靠近他，“接下来你要？”
他稍稍回了神，“干回老本行，带兵打仗了。”他回过头来，“你，到前面来坐？”
待我坐到他边上，他轻轻抓了抓我的左肩，我一惊，往后躲却又无处可躲，他把手收回去，“死了常山一个，伤了你一个。”他轻笑一声，“这任务完成得漂亮得很。”猛吸一口，将烟蒂从窗口丢了出去，带点恶狠狠的意味。
“我，我已经好了。”当时的愤懑此时已消失殆尽，“想来，当时我们差点把你暴露了，那点谎话我自己都不信，他们试试你也是应该的，所幸……”
他点点头，将汽车发动起来，“哟，城丰酒楼就在边上，买点糕点吧。”车子停在一边，他冒着雨跑了出去，一会儿又拿回几个油纸袋子回到车上，右手伸进一个袋子里拿起一块递到我跟前，“蟹壳黄。”我望着那小小椭圆的小烧饼，这场景似曾相识，抬头一瞬，正对上他的眼，心中被重重揉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