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作没听见蒋芙雪的招呼,课本也没来得及收,直接夹在胳臂下往外走,却被挤在了下课的人潮当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待到逆着下课往外跑的人群走到二楼最尽头的教室时,早已是人去楼空。
悻悻走下楼,远远只看到蒋芙雪的身影,没了我的陪伴,反倒有人直接走上前攀谈。我在门廊底下立了会儿,想等她彻底看不见了再走,免得一回头看着我再招呼,心烦。看到石板上青苔泛出翠绿,梧桐子儿已落尽,嗅出女贞已逐渐散发幽香,抬头望望,太阳若隐若现,没多久又该到黄梅天了。
北大楼出来个人,样子闷闷的,双手插在口袋中,一走下五级台阶来,就踢着面前的石子儿,一颗一颗往草坪里踢,原是于鸿。
他突然立在草坪中石径的交叉口,抬头向西大楼张望,与我目光相接,愣了愣,快步走过来。我忙转身沿着西大楼的伸出的廊檐直接往南走去。他的皮鞋踏在石板路面上的声音“踏踏”直响,转而又走进草坪。
我越走越快,他在后面叫“冷伊,等等我。”我反而却跑起来,他在后面追着,又叫了两声,也就不再追。我已一气跑到了校门口,往左一转身,又走在了梧桐道下,正看见蒋芙雪上了辆轿车,那替她关车门的正是吴先生。我忙用书本挡住脸,侧着身从旁边匆匆地走过去,余光还瞥得见吴先生张望了一下,也上了车,这会儿没个闲工夫同他们寒暄,左不过是这个电影好看,那儿的咖啡好喝,要不要一齐去。
院门虚掩,却也没有邻居观望,大家伙的注意都被鼓楼书店吸引去了,所幸那些夜晚来的人,粗暴归粗暴了些,却没有闹得鸡飞狗跳,否则我独自一人也真难以招架,更别提门还没法关。
进了院门,随手拿起晾衣的竹竿,也就草草把门闩上,昨晚怎么没想到呢。
在楼梯间里站了片刻,电话始终没响,思忖了会儿,还是拿起来,让接了苏州家里。刚接过去,文竹已经接起来,仿佛等在那儿似的。
“二小姐,早上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了,都没接着。”
果然是错过了,“上午学校有课,你们……”我顿了顿,冷琮两个字在嘴边打了个转,却没有吐出来,“路上还顺利吧?我娘怎么样?”
“我们都挺好的,嬢嬢已经上医院去了,老爷在那儿听说不太好。”
我心里一揪,却也没有法子,“那你等会儿也去医院,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好的。二小姐和少爷在南京还好吧?”
我愣了下,“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你就先和他们说我们挺好的,别给他们添堵。”
挂了电话。显然是故意不提冷琮,非但不提冷琮,反而倒过来问我,仿佛他们当真不知道他出事一般,幸亏没有直说,这电话果真是不安全的。她特地把“我们”咬重了,我想应当是包括冷琮的吧。
靠着电话旁边的花几又立了片刻,实在熬不住,拿起电话,想要接程家,却又停住,文竹纵使伶俐,这样讲话的技巧又怎么会?冷琮慌里慌张,也未必能够想得周全。昨天程家兄妹风风火火跑来把冷琮送出城去,这么大的功夫都花了,应该不会吝惜跟我知会一声,而到现在一个电话没有、人更没有露面,无论是学校或家里,我想大概周围有眼睛有耳朵,我便安安生生待着,不要给人家添乱了罢。
“叮铃铃”电话铃偏生又响了,我的心登时砰砰直跳,这个档口,能收到的只能是坏消息吧。
忐忑地拿起听筒,“我找一下冷伊。”好久没听着的声音。
“我就是。”
“哦,冷伊啊。”他沉默了会儿,“你舅舅应该告诉你了,请帖已经送到你家了。”
“好像是的。”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上次和冷琮说好了的,就让舅舅一个人去,我们都没空,他这个电话要是特地让我俩去,我反倒没了辙。
他迟疑了下,“我爹娘就是那样,请了风水先生,各种算来算去,说是新娘属鼠的,和属猴的相冲,我说,你就别来了吧。”
他还真不是来给我添麻烦的,我又一次错看了他,又思量过来,他娘就是属猴的,我就不信他娘那天不坐在厅里受他们的茶,在电话这头摇摇头,想起他是属蛇的,不知为何脑中突然冒出“蛇鼠一窝”这样的词。
“正不知道怎么说呢,我和冷琮都挺忙的,就让舅舅一个人去贺你们。”
“不不不,我不是不想让你们来,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还不是我爹娘……”什么都往他爹娘身上推,好像他还未成人似的。“冷琮是一定要来的。”真挚得像真的一样。
我听他这架势,要是不答应下来,可能要继续在电话里纠缠,也就含糊地答到“到时候看看吧,再说再说。”心想着,早就不想来往了,还有什么好装的。
好不容易挂下,却又响了,不耐烦地“喂”了一声,那头却是个陌生的声音,大概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礼貌却冷漠地说自己是对外事务部的,找冷伊小姐。
慌了神,觉得方才太没礼拜,鬼使神差地捏了捏嗓子,“等下,叫一下她。”
数了五个数,才方又拿起电话,用正常地语调问了好,心中又慌张起来,怎么没想起来,冷琮犯了这么大的事,我这职位,大概随之东流了吧。
出乎意料地,他只问了问接下去几天哪个半天有空,可以上办公室办些手续,方便一毕业早些去任职。
我自然喜出望外,算了算,明天下午就可以去,那头也就记了下来,约了我两点钟。挂了电话,长出一口气,居然没出什么岔子,各方都稳稳当当的,也是万幸。
弯下身,一点点收拾昨晚的残局,那本从程家借来的书展开落在地上,里头的信纸也被踩了鞋印。我拿起来掸了掸,细细看了会儿,却一个字也看不懂,不知是写给王依还是他的妾,总之是心爱之人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