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秋夜显了颓色,秋风却更劲。
我裹紧身上一件羊毛流苏的大披风,身上丁香花的旗袍也是加厚的细布织成的料子,却仍然感觉脚底冷飕飕,却也懒得上去换,只在沙发上坐着,等个一两分钟再出去。
冷琮去火车站接了家里的小丫头,午饭刚过就到了这儿,这会儿帮着搬东西也累了,也在我旁边坐下。
“打扮得不错。”他指着我从上到下比划下,非要挤出点有文采的话,“牙色显素雅,花丝袭肩显娇艳,你打扮成这样不是为了迎接我们的吧?”
我苦笑不得,“约了人的。“省得他继续追问,倒不如自己自觉,痛快点全盘托出。“我们班那个蒋芙雪,金陵佳丽的选美不是进了终赛吗?现在报上要刊她们的照片,也算是一种造势,于鸿给找的摄影师,是给西洋画报拍照片的,我看这回蒋芙雪没准有戏。
他“哦”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真傻还是假傻?怎么把和自己年纪相当的女孩子介绍给我们书记长的儿子呢?”
我还没反应过来。
“你这不啻引狼入室啊。”他点着头,“你自己掂量掂量。”
我听了默不作声,没想到女孩子家的心事他倒是比我还了解,她不至于吧?为了他也不至于吧?心里却有了相反的答案,我还记得她见着程昊霖的神态,一个被一心想钓金龟婿的父母逼得走投无路的人,我左手撑着腮帮,看院中萧瑟的紫薇树,“随她去了。”突然觉得有点索然无味。
“你可不能随她啊!我那儿有个煮熟了又飞走的将军妹夫,这儿又有个拱手让了人的妹夫,我这当哥哥的什么时候能借借势,也发达发达。”刚说完,楼梯上就响起脚步,我吓得起身,他吓得忙闭嘴,看见只是小丫头文竹从上头走下来,这才松了口气。我指着他,“什么这个妹夫那个妹夫的,冷琮,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嘿嘿”他摊摊手,“当妹妹的借哥哥的势说得过去,我这人要是混到要借你们的势,就太没志气了,到那天你们把门一关,千万别管我。”他敛敛笑容,“不过,那王依,我们就这么不管她了?”
我长叹口气,靠在沙发靠手上,手指卷卷花几上的吊兰叶子,“不是我们不管,是她不要我们管,过段时间,等娘把那围巾织好,肯定会让我去送一回,那时候我借机仔细看看就是,若果真过得不错,我们也就无需担心了,各自有各自的福气吧。”
我抬头看看桌边橱上那个金色的小座钟,已经快到两点,“我马上走了。”
他抬头看我,倒是很认真的,“博容我们玩了这么多年,却没想到到头来是这样无情无义的,这于鸿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皱皱眉,他为什么要把于鸿放在这个位置上来评论呢?根本无关的人。
“你懂的。”他挑挑眉,“你们走动得也勤,你评价评价,我也好评判下是不是该赏脸和他交个朋友。”
我嫌弃地对着他“哼”一声,而后低头静想了一刻,“他是个金装版的冷琮。”
冷琮瞪大眼,而后面容扭曲,咬牙切齿,“怎么还有人能和冷琮比,还金装版的。”
我摇摇头,“那就愚笨版的冷琮,也行。”
他“噗嗤”一声笑了,“我就说,愚钝?这样的人不会无趣吗?”
我望望院外,似乎有人,“关键他和你一样是个好人。哎,不说了,迟到可不好。”说着拿起我的小背包,就走出去,推开门才走几步,于鸿正在往这边走来,见着我一笑,那虎牙总让我想起虎头虎脑之类的词,忍俊不禁。
“今年可能会特别冷,这才十一月,就冷成这样。”于鸿对手哈了哈气,“车上好一些,到了中央饭店就暖和了。”
我和他上了车,今天这阵仗远远超出我的料想,昨天和蒋芙雪通电话的时候她也愣了,挂电话的时候我听得出她兴奋得颤抖的声音。
中山路上,参天法国梧桐已无力回天,在阵阵秋风中,褪下片片黄叶,求得冬日一季安然,路旁行人踏过落叶时的“咔嚓”轻响是这个南京独特的声音。
“都收拾妥了?”
我点点头。
“我就说嘛,不就腾个地方给下人住,哪要你一整天,昨天不来,真是可惜。”他摇摇头,叹口气。
程昊霖约了他昨日去那钟山深处的马场去,他前天晚上打电话来,定要我一同去,我本来就不会骑马,唯一的记忆还是夏天在莫干山,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这回又是程昊霖邀的,我定是不去的,刚好有这么一档子事,顺势做了挡箭牌,实则在家里待了一天,陪娘说了有半天的话。许是她从前在王依婆娑的泪眼中带着我离开北平、那天眼睁睁看着王依被拖走而无能为力,这些痛苦刻骨铭心,现今觉得随时是也会消失似的,特别不希望我出家门。
“有意思?”我饶有兴趣地问他。
“程老师骑马骑得太好,对马的习性了如指掌。”他眼中全是崇敬。我想起那****在雨中驯马的情形。
“看来他以前常骑马?现在打仗还要骑马的吗?”
他摸摸下巴,“马应该也骑,但应该作用也不大,毕竟现在有枪有炮,骑匹马没多大用。不过,我猜他喜欢骑马是有原因的,或者说因为骑马结了些缘,而后就不舍得放了吧。”八卦这件事,绝对不是女人特有的天性,因我认识的男子中没有一个不喜欢的。
“哦?”马可以不去骑,八卦却不可以不听,“我猜猜是汤小姐?还是莎莉小姐?”说出来我就后悔了,仿佛我同他很熟似的,但他的名声实在是大,这些风月之事也是不瞒着众人的,于鸿没有放在心上。
他神秘地摇摇头,“怎么也不说是哪家闺秀。”这样一来反倒把我的胃口吊得更厉害,“嗐,其实他就轻描淡写一句,以前在木兰围场骑马时遇见个姑娘,我就一直问一直问,却问不出个什么,指不定也没什么。”
我有些讪讪地靠在靠背上,这样说个一半,还不如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