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关的大火整整烧了四个时辰,昔日的雄关被付之一炬,处处是烧焦的尸体,谁也不知道张纯有没有被烧死,不过马上就能知晓了。
鲜于银率五千步卒径直前往广昌城,其余人马直奔黑石岭。
直觉告诉刘昭张纯没有死,大火烧了四个时辰,南门这边连一个士卒都没有出来,这说明叛军主将犹在,而且在大火中依然有着绝对的控制力,叛军怕是冲出北门往黑石岭去了。
四个时辰,恐怕黑石岭的攻防战已经打响,常山关内最多也就烧死数千人,那张纯此时依旧有四五万人马,黑石岭能撑得住吗?
越往北,刘昭的心绷得越紧。沿途不断发现士兵的尸首,面北而死的是张纯的叛军,面南而亡的,怕就是并州军了。这一切说明张纯未死,高顺和夏侯兰撤退的并不顺利。
刘昭挥军全速前进,有了常山关四个时辰的休息,三千将士个个龙精虎猛,快马一鞭。
幽州和冀州军见刘昭这么拼命,也不好意思落得太远,王芬与鲜于辅领骑兵跟随刘昭,步卒则加快进军黑石岭。
未到岭下,远远就能看到黑石岭上张纯大军攻城,不过仿佛城外亦有人与叛军厮杀。
刘昭脸色一沉,说好的拒城而守呢?
来至岭下,又是遍地尸首,岭上道路崎岖,骑兵根本不可能冲击上去。
张纯早已留意到追兵的到来,岭上步卒已经居高临下,严密布防,就等刘昭等人上去送死。
见此情景,鲜于辅策马来到刘昭身前皱着眉说道:“未曾想大火没有烧死这狗贼,被这狗贼攻上了黑石岭,如今先至皆是骑兵,地形不利,不如等步卒到后再攻上岭去。”
刘昭明白鲜于辅所说都是实情,骑兵更本不可能仰攻这崎岖的山岭,可是等待步卒还要一两个时辰,黑石堡外的厮杀怕是撤退不及被包围的高顺和夏侯兰。
常山关撤下来的士卒本来能有一万,沿路且战且退,怕是到了岭上只有数千之众,两个时辰,能发生太多的事情了,数千步卒如何面对数万叛军,况且高顺左臂带伤。
刘昭越想心越不安,可眼前皆是骑兵,这又如何是好,冲上去都是送死。
冀州刺史王芬也是说:“大军未至,刘司马切莫鲁莽。”
刘昭心中着急,也没有办法,但又不甘心,于是说道:“关信,领一百骑兵下马步战,前去打探敌情。”
关信眼中一亮,与羌胡一战,不就是马下步战吗,回到军营后,亲兵营多有训练,于是喊道:“亲兵营本部人马随我来。”
一百士卒立刻下马在阵前列阵。
关信喊道:“当日碛口下马步战,尔等还记得否?今日就照当日司马所教之法,随我冲。”
百名士卒端着长枪,跟着关信往岭上冲去。
关信冲至半山腰,岭上即刻飞矢而下,有弓兵,这就不好办了,别说是一百人,就是一千人也上不去。
关信和亲兵营士卒纷纷躲到山石后躲避,依然有人被飞矢射中,箭雨一停,关信便想往上再冲,可刚一冒头,又是一阵箭雨,根本没有办法冒头,更不用说冲锋了。
关信望着刘昭,刘昭没有办法,只好下令撤回来。
关信刚刚起身撤退,便见岭上防守的士卒一阵混乱,一骑冲杀着防守的士卒,甚是勇猛,左突右冲,愣是将岭上的防线冲的一塌糊涂。
刘昭定睛一看,心中大喜,就听岭上高喝:“主公,子升来也!”
关立回来了,回来的真是时候,掐着点的吧!!!
刘昭高喝道:“全军下马,随我支援关将军!”
三千骑兵翻身下马,跟着刘昭就冲了上去。
王芬和鲜于辅看着岭上的猛将手中长戟翻飞,所过之处,叛军纷纷倒地,俨然就是一个杀神,心中皆是惊讶刘昭手下竟然有如此猛将。
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于是下令骑兵下马,跟随刘昭冲锋步战。
关立也是刚刚赶到黑石堡,远远就看到另一边刘昭的“司马”大旗,半天不见刘昭杀上来,就明白是被叛军阻拦在山麓,于是单枪匹马杀了过来。也真是艺高人胆大,数万叛军都未能挡住关立,硬生生被关立杀到岭前,冲乱原本布置好的防线。
刘昭与关信、张辽冲锋在前,三人领着三千骑兵变成的长枪兵抓住机会冲上了山岭,岭上的叛军哪里顾得上刘昭的冲锋,一个关立宛若杀神,挨着便死,碰着便伤,纷纷躲避,见到冲上来的刘昭更是万念俱灰,昨夜刘昭追着张纯来回连杀二百里地,早就把叛军杀得魂不守舍,加上常山关的一把大火,叛军见了刘昭就像见了鬼一般,无人恋战,纷纷往叛军中军退去。
刘昭冲上山岭,远远看到张纯端坐马上,张纯亦是看到刘昭,张纯心中一惊,再看刘昭身后皆是步卒,心中一阵欣喜,随即调了身旁张举的一万人马向刘昭杀了过来。
三千士卒片刻都上了山岭,训练有素体现在各方面,就像此时,三千士卒见到大军杀来,没有慌乱而是来至众将身后迅速列阵以待敌军。
关立也下了战马,与刘昭、关信、张辽站在一起,等着刘昭的将令。
刘昭大概确认了一下高顺、夏侯兰的方向,便向着百步之外正在冲过来的敌军喊到:“随我除贼,杀!”
“杀!”三千士卒喊着便跟着四位主将冲向敌阵。
张纯见到刘昭三千人便冲了过来,心中暗喜,随后山岭上陆续出现的幽州军和冀州军,领张纯感到事态不妙。
刘昭对关立喊道:“子升,子著,你二人将那金盔金甲之人首级取来。”
二人得令,便向张纯杀去。
张纯乍见二人冲自己杀来,不以为然,可眼见二人就是这么直直的杀了过来,无人能挡,顿时慌了神,何曾见过如此猛将,敢在中军之中取大将首级,关键是无人能当,张纯对张举说道:“拦住此二人,封将军。”
张举拍马举着长刀便杀向关立,哪知关立长戟在空中一画,张举便被刺杀在马下,一合都撑不下来,张纯见状,拔马便跑。
关立见状翻身上了张举的战马,拍马便追,张纯与关立一前一后,就这么在战阵中追逐着,整个中军被二人搅的乱七八糟。
叛军诸将见张纯被追,纷纷前来阻击关立,可哪有关立的对手,都是不到一合,便被杀下马。
张纯见关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心中惧怕,再不脱身,今日可就命丧此地,饶是心中一动,喊了一声:“众将士随我冲关!”
冲关是干什么?
冲关就是大家不顾生死,都往关城冲去,幸运的可能就冲过关去,但大部分人属于不幸运的那部分。
黑石堡不是关,是座城。
张纯从东门而来要想过去西门下飞狐陉北上,只能是绕北侧的开阔地,不巧的是高顺、夏侯兰就被围在那里,哪里有缝隙可以过去。
张纯见到如此,也是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便放夏侯兰等人进城了,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冲过去了,冲关嘛,靠运气的!
叛军听闻冲关,顿时不再攻城,集体向高顺和夏侯兰所部冲去。
叛军的突然密集,关立眼看无法追杀张纯,便纵身跃下战马,长戟或是作长枪刺杀,或是如长刀劈斩,周围的叛军士卒几个呼吸便被屠杀一空,冲关的叛军都绕着关立而奔。
高顺和夏侯兰退至黑石堡,被张纯大军咬住,待退到东门前时便被包围,张纯随即下令攻城,更是将高顺和夏侯兰围在城外,不死不休。
高顺退至东门外时一万士卒只剩下六千余人,想到刘昭的教诲、信任、期望,想到刘昭说的那句“为将者,当为百姓战,为天下战”,想到刘昭说的“保家卫国”,想到刘昭说的“军人”,想到军人的义务,高顺心中升起一股钢铁意志,领着六千步卒便在城外死战叛军。
高顺多日操练步卒,这六千步卒在此时表现出了异常的勇猛,和训练有素,互相的掩护,互相的支援;进则齐进,退则齐退。
张纯实在是太恨夏侯兰了,本来留作退路的常山关,被夏侯兰给夺走了,不管如此,常山关一把大火差点烧死自己。这时候当然是重点照顾,高顺和夏侯兰愈战战圈愈小,夏侯兰看向高顺,高顺根本没有一丁点要向城内靠拢的意思,六千士卒却是愈战愈少。
终于高顺和夏侯兰将围攻的士卒斩杀殆尽,没来及喘口气,却见所有的叛军都涌向自己。高顺急忙高呼:“收缩防御,不得后退!”
张纯驱大军冲关,叛军的洪流瞬间就和高顺所部撞到了一起。叛军发疯了一般与高顺所部厮杀着,高顺和士卒也如同发疯了一般不停的砍杀着,可在数万叛军的冲击力下,战线依旧一步一步的向后退,高顺知道不能退,阵型一旦松动,这么多的叛军冲过去,踩都能把自己踩死,情急之下,脱离战阵冲进叛军之中,大刀狂舞同时高呼道:“军人,死战不退!”
夏侯兰见状也跟随高顺冲进叛军长枪如龙。
此时只剩三千的步卒高呼着:“死战!”,手中的武器跟着呼喊的节奏,向叛军挥去,呼喊声越来越快,手中的武器也越来越快地向叛军砍去。
故然如此勇猛,叛军人数实在是太多了,或者说是这里的地形太狭窄了,三千人已经把叛军冲关的通道完全的堵死了。
冲关本身就是一种自杀性的攻击行为,叛军士卒知道此时停是停不下的,投降不会被敌人杀掉,也会被自己人踩死,唯有冲过去才能有一线生机,否则就是全军覆没。
虱子多了咬死象,高顺所部每一个士卒都能带走好几个叛军的生命,然后倒下,高顺已经无暇估计伤亡,高顺只知道司马要在此歼灭张纯,自己不能让司马功亏一篑,口中不断的喊着:“死战不退!”,尽可能的往叛军堆里杀去。
将是兵的胆,高顺身后的将士也是高呼着:“死战!死战!”无暇顾及身边袍泽的牺牲,只是懂得不能后退,只是懂得将手中的武器,挥到叛军身上,如此简单的重复。
张纯眼见如此悍勇的步卒,顿时觉得今日必死无疑,想想本来计划的好好的事情,东进不行便北上常山关过飞狐陉,怕出问题还特意在这两处险关将兵粮抽走,计划的好好的,咋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夏侯兰为什么要去夺常山关呢?夏侯兰怎么能夺得了常山关呢?黑石岭不是没有兵粮了吗?
张纯满脑子不明白,还有那个领骑兵的到底是何人,在死之前真的好想问问姓甚名谁。想到这里回头望了一眼刘昭,不看不要紧,关立飞身扑来,长戟直取后心,张纯本能的狠狠抽了一鞭子马屁股,向高顺奔去。
高顺所部没有人后退,但架不住剧烈的人员伤亡,不到二千人,已经无法完全封锁这狭窄的通道了,张纯回过头来见到高顺的防线有了缝隙,心中大喜,真是天不绝我,拍马越过缝隙便望飞狐陉北去。
有了缝隙,叛军汹涌的人群就像水库有了倾泻的缺口,一股脑的涌过缝隙,跟随张纯北去。
高顺眼见如此,夏侯兰眼见如此,关立眼见如此,追杀而来的刘昭、张辽眼见如此,只能斩杀尚未逃走的叛军,黑石堡,已经无力追击张纯。
战场终于清静了,高顺颤巍巍的走到刘昭面前跪倒在地,沙哑着说道:“司马,顺无能,未能阻敌兵于黑石堡,请司马治罪。”
刘昭看着跪在地上满眼泪花的高顺,看着高顺身后那些喊着“不退!”奋勇杀敌的将士,看着这些从六千人杀到一千余人却未退一步的袍泽,再看着跪在地上的八尺大汉,刘昭心中一阵阵的痛,刘昭走到高顺身后的将士面前,擦了擦一个士卒脸上的血,颤抖着声音高声喊道:“数万叛军溃逃只有万余,六千将士死战只余一千,鏖战至此未退一步,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刘昭转身对所有的将士喊道。
刘昭走到高顺面前,慢慢扶起高顺,颤抖着声音说道:“非但无罪,更是有功!”
“高顺!”刘昭喊道。
“末将在!”高顺也是心痛悲痛,喊出的声音都变了音调。
“高顺所部,视数万叛军如无物,死战未曾退一步。为彰其功,为奠战死将士亡魂,特赐所部“陷阵”之名,建制一营。”刘昭高声喊道。
高顺一愣,眼中泪水顿时就流了下来,再次跪倒在地喊道:“谢司马,顺,定不辱没‘陷阵’二字,自此往后,陷阵营凡战定‘死战不退!’”。
高顺身后千余将士当然知道一支军队是多么盼望有一个名字,诸如虎贲军、羽林卫,这都是战死在地上的袍泽换来的,千余将士顿时热泪盈眶,高声喊道:“死战不退!……”
四个字仿佛有灵魂一般,飘荡在黑石堡上空,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