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拥华
因为一次意外的车祸,我住进了市医院的外科病房。就在我准备出院的前一天下午,病房里又新住进了一位病友。
护士把他抬放在我对面的空病床上。我看见他的头部和手臂都裹着白色的绷带,脸色煞白,活像一只刚刚蜕了皮的蚕。他还在昏迷中。
由于第二天要出院,整个下午我都在医院的小花园里闲逛。天快黑的时候,才到医院的食堂里美美吃了顿晚餐,然后,回到病房休息。
“大哥,回来了。”一推门,就有一个陌生的、方言浓重的年轻人和我搭讪。
我笑了笑,看他。原来是那个下午刚刚住进来的病友。
“醒了,兄弟?你这是怎么弄的?”我礼貌地回应他。
我的问题引起了他的兴致,他立刻滔滔不绝地对我诉说起来。然后,我才明白,原来,他是个民工,半年前还在家乡读高中。高考落榜后,他就随村里的男人们出来打工了。他的运气实在不好,刚到工地上班两个月,就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
他吃力地诉说着,稚气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语气中甚至还带有一种调侃的味道。他说着说着,停下来,突然问我时间。我就问他,有事吗,需要我帮忙?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是不是饿了?我帮你打份饭吧。”
“不是。”
我一下迷惑了,那你让我帮你什么?他指了指他床头放着的“工作服”,说,这里面有我的手机,帮我取出来,等到八点的时候,我想给我妈打个电话。我说,我替你打吧。他说不用,因为你不懂我们的暗号。
我笑了,还有暗号?
是呀,每天晚上八点,母亲就会守在电话旁等我的电话,其实也不是真的打,只是让电话响几下,不用接通的——这样不用交电话费。他笑着给我解释。
我依了他,把他的手机从他破旧的衣袋中取出来,放在他左手掌心。那是个有些破旧的手机,直板的。这时,他直着手臂,艰难地用右手唯一可以活动的中指,吃力地摁着键盘,一下一下地摁下去。
电话响了几下,然后,我看见他把手机挂了。
打完了?
打完了。
说说你的暗号吧!我实在是好奇。
这时,他却有些羞涩,说:“响一下,挂了,表示我‘忙’;响两下,挂了,代表我‘很忙’;响三下挂了,表示‘我平安’;如果响四下挂了,则代表‘我想回家’。”
“那你刚才让手机响了几下?”
“三下。”
打完电话后,他脸上露出了微笑。我能想象出,此刻,远在故乡的那位母亲,脸上一定也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他的故事让我感动了许久。在我去医生办公室开外伤药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将他的故事告诉了医生。医生一下子就急了:“难道他疯了?刚给他接的手指骨。告诉他千万别那样做了,手会落下残疾的。”
我听后,欷歔不已。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第二天.我没有按时出院,而是找个借口,又在那个病房里住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我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替他给他的母亲发“暗语”——每天晚上8点钟,准时拨通一个电话号码,让它响三下,然后迅速地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