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永贵
马莉那天说出了蓄谋已久的那个念头。
那时候丈夫正半躺在沙发上,很舒服地在看一部韩国电视连续剧,一边用一根牙签剔牙。
马莉说我总觉得门前的小院里缺一棵树。
马莉家住一楼,一出门就是一个小院,有花有草的。只是到了冬季,那些原本灿烂的花草就凋零了枯萎了。
丈夫听见了正在叠衣服的妻子的话,随口说:这还不简单,你去苗圃买一棵栽上就是。
马莉说苗圃里的都是树苗,等它长成了我们就老了。我想有一棵能在夏天乘凉的树。马莉瞅了一眼丈夫又补充了一句:最好是柳树。
丈夫笑了。简直是异想天开,你花钱都买不来,除非你去公园里偷一棵。
马莉急忙说不用买也不用偷,我可以去捡一棵回来。
丈夫终于把视线从电视屏幕转了过来,微笑着等着妻子的下文。
马莉说昨天我路过城北河,发现那里正在拓宽河道,河边的柳树一棵棵推倒了。这样,我就可以顺手牵羊捡一棵树回来栽在小院里。
丈夫有些奇怪地笑了。好吧,你捡去吧,别再打岔了,我要接着看电视,这是金喜善演的。
马莉第二天到街上请了一个小工又雇了一辆小货车。傍晚时分到了城北河,直接来到了一棵柳树下。拓宽河道的工程几天后就会延伸到这里。夕阳里落了叶的柳树少了妩媚多了一身严峻。
马莉指着面前的一棵柳树让小工开挖。小工说:大姐,你选的这棵树型不大好看,你看旁边这棵多好。
现在是我出钱让你挖。马莉的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柳树。
小工就撅了屁股挖起来。
柳树很快连根带土挖了上来。马莉指挥小工和司机把树小心装上了车。发动车的时候马莉跳进了后车厢。司机说,坐驾驶室吧,外面风这么大。小工也说大姐你不放心我来扶着树。马莉说,不用,开车走吧。
小货车行进在黄昏的风中。坐在驾驶室的小工对司机说,这个女人咋这么怪,你看她的头发跟围巾都吹飞了。司机白了小工一眼,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城里人你能琢磨透?只管把钱挣到手。
柳树很快栽到了挖好的树坑里。给小工钱的时候,小工说,大姐,我还没有给树浇水呢。马莉说不用了你可以走了。
马莉就在夜色里给柳树浇水。最后,拍干净身上的灰土,马莉倚着新栽的柳树立了很久。那时候四周的窗户亮起了一盏盏温馨的灯。
第二天丈夫看见了那棵树。丈夫说这就是你忙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树,光秃秃黑黢黢的像什么,邻居们不骂才怪呢。
马莉急忙解释,现在不是冬天么,等来年春天柳树就发芽了抽枝了就好了。
丈夫不停地摇头。
来年春天一场夜雨过后,马莉从窗玻璃里向外一看,喜悦霎时跳到了喉咙。柳树挺过了漫漫冬季,发芽了。雨幕中的那团树冠像黄绒绒的雾。
后来,柳树在马莉欣喜的目光中越来越绿,秀美的柳丝慢慢披挂下来。
在春风和煦的晚上,马莉常常倚着柳树。穿着高跟鞋的马莉稍稍踮起脚尖就可以摸到树干上那个疤痕。马莉苍老的手指顺着疤痕可以摸出两个隐约的字:wm。
十多年前的那个春天,在溪水轻盈的河边,柳树下,马莉和那个有一口洁白牙齿的小伙子开始了第一场短暂的恋爱。
马莉不会忘记,那一天,小伙子仰面躺着,嘴里嚼着草根,而她,大眼睛的马莉,趴在地上,拿一根青草逗着几只金黄色的蚂蚁。也是那一天,柳树见证了马莉的初吻。那个叫吴火的小伙子用一把闪亮的刀子,在那棵一人高的柳树的树干上,并排刻下了他们姓名的第一个字母:wm。
那时候马莉说,你看你,都把树刻疼了,流眼泪了。
小伙子说,不,柳树见证了我们的爱情,他高兴呢。
星光满天的夜晚,马莉踮着脚尖摸到了那个树疤。
柳叶轻拂在脸上,马莉悄悄拭去了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