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宝健
我在朋友处听来这样一个故事——开春的时候,W市那条时而热闹、时而寂静的西街弯角的一隅,竖起一块钟表厂的大型广告牌。广告牌色彩绚丽,画面是一只特大的座钟。粗壮的时针指向“7”与“8”之间的中段,分针指向“6”,叫人老远就可望见这画上的钟宣告的时间:7时30分。
广告牌的斜对侧有一幢尖顶古楼,最高层那扇朝向广告牌的窗,终日启开。傍晚时分,这窗口总探出一位神情忧郁的中年男子。他是在眺望广告牌上的座钟,还是在欣赏暮色,那就不得而知。反正一到傍晚,无论晴雨,他就在这窗口出现。
不知从哪个傍晚开始,广告牌下出现一位着装时髦、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她撩袖露出白皙的手腕上那精巧的金链手表,朝画上的钟瞄了一眼,又朝手表瞄了一眼,神情潸然。潸然了一阵,又缓缓地非常疲惫地离去。几乎是习惯了,她总赶在天黑之前路过这儿,风雨无阻。同样的对表姿势,同样的神情,同样的步伐。
春季就这样平淡无奇地结束了。
街旁的法国梧桐的绿荫越来越浓。
整个夏季也悄然消逝。
初秋里的一个傍晚。那位中年女子又路过广告牌下,照例停下,伸出手腕作对表状。她的脸色一惊,随即嫣然一笑,疾步离去。
从此,在这街口的广告牌旁,再也没有出现这位女子的倩影。
尖顶古楼上的那扇窗户关了。
倚窗的中年男子常常在广告牌下徘徊。他披着画师常披的那种蓝色风衣,风衣上黏着一些斑斑点点的七彩色。他脸上的忧郁已经消失,替而代之的是一种等待着和谁会见的焦灼。
只有非常细心的人才能注意到:广告牌里那座钟的时针已被挪动了,指向从原来的“7”与“8”的中间,移到“5”与“6”的中间。当然,这是用画笔修改而成的。
后来,下了一场大雪。
再后来,西街拓宽,那幢尖顶古楼被拆除,而那块钟表厂的广告牌也搬迁了。
朋友的故事讲完了。我再三催问“再后来”的故事,朋友摇摇头无可奉告。于是我陷入沉思,试图给故事加个结尾。现在想出来的结尾是这样的——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们才有机会了解到那两位陌生中年男女感伤的罗曼史:古楼上的中年男子是W市广告公司的画师,那广告牌当然是他设计的。
他年轻时的某日的19时30分,和恋人在此有个决定他俩婚期的约会,而对方却未能赴约。那位中年女子是W市钟表厂的工程师,她的未婚夫在15年前某日的19时30分不幸死于车祸,而这天的17时30分,他俩相约在西街餐厅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