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下意识地按了按口袋,瞟了一眼刘明父亲的名片,一看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啊?原来您是城建局的刘副局长啊,久闻大名啊!”随即就把那个信封塞还给了刘明的父亲,“刘局长不要这样,你这样做,让我脸往哪儿搁啊!”
刘明父亲轻轻地挑了挑眉,浅浅一笑:“客气,客气,呵呵,我们还在一起开过会呢,啥时我们全家再请你来家里坐坐。”
王小华的父亲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钱校长已经和刘明的父亲坐好等着他。三个男人的谈话持续了一个小时,进行得很愉快。
最后,钱校长把处理意见和两位家长说明:王小华同学由于恶语伤人造成刘明情绪激动,导致双方打架,但认错态度良好,给予批评处分;刘明同学由于一时冲动,误伤了同学,家长愿意承担王小华同学的全部医药费,给予警告处分。但钱校长说,这个处理意见还要经校务会研究后才能决定,让两个家长回去等消息。
二
第二天,思索了一晚上的钱校长照着名片上的号码,拨通了刘明父亲的电话:“哎,刘局长您好,有件事想跟您说说,昨天不方便讲。”
“噢,请讲。”
“我们学校啊,最近想在原来的科技楼上加盖一层实验室用房,您知道,科技楼由于这几年新生教室不够已经拆除了实验室,教育局说要再加盖一层必须要市城建局同意才行,重点学校没有几件像样的实验室哪行,您说是吧?”
“嗯,也是。”
“所以想请您帮忙,我们的科技楼改造项目申请半年前已经交到你们局了,但一直没有批下来,您看能不能出面帮忙过问一下?”
……
下午,钱校长通知各班班主任放学后开个短会。会上,校长通报了近期学校工作情况,顺便提了提盖实验楼的费用问题。
“下学期开学前,全校每位学生要多交三百块钱,可以叫社会实践活动捐助费,最近学校开支比较大,盖学生实验室是造福孩子们的大事,虽然上面已经同意拨款给我们学校,但是科技楼实验室的一些教学设备还是要自己购置的。”校长握着茶杯,轻轻摩挲着杯沿。
下班前,小张如约把车开到学校门口准备送校长回家。
“钱校长,什么事儿把您乐成这样?”见校长哼着小曲就上了车,小张试探地询问。
“早上不是跟你说有两位学生家长要过来么?那个叫刘明的学生他的父亲居然是城建局分管基建项目审批的副局长!”
“那校长你开除刘明啦?”
“小张,我们做事情还是要实事求是嘛,刘明打架的事情,虽然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最严厉的处理条款是开除,但我们调查过了,是误伤,他父亲也提出补偿受伤孩子的医药费,再说,有些关系我们还是要理顺,学校也有很多棘手的事情要和外面打交道啊!”
“那您?……”
“我们不能处分刘明,加盖的那层宿舍,我只能按实验室立项,否则城建局通不过啊,他爸那里我们还要去打点才是,我已叫总务处去安排了。”
“那个叫王什么的,他爸居然给我带了一大袋自己种的菜,好像是玉米吧,我忘记带下来了,下回你去我办公室拿下来,你家有人爱吃就拿回去吧。”
“哎,好嘞。谢谢钱校长。”
三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钱校长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谁啊谁啊?!”他慢悠悠地趿着拖鞋晃到了门口,从猫眼往外瞧了瞧。
这不瞧不要紧,一瞧顿时把他的睡意惊得一丝不剩。
门外站着两名穿制服的人。
“你好。”两人亮出证件,“我们是反贪局的。”
“怎么,你们找谁?”
“请问你是钱云生么?”
“……是。”
“请你尽快取几件换洗衣服,跟我们到局里接受调查。”
“我怎么啦?你们怎么能随便带我走?”
“有话请到局里和我们领导解释吧。”
“什么?!你们搞错了吧?……”
就这样,钱校长就被两名检察官带进了车里。
但在问讯室里,钱校长除了简单应答外,拒绝说更多的话。
于是,检察官和旁边的工作人员耳语了几句,工作人员便出去了。不久,问讯室的门开了,工作人员身后跟进一人,那人低着头似乎有些迟疑地站着没动。
钱校长眯着眼睛,朝着那人打量,灯光耀眼,看不清到底是谁。
“钱校长,您还没认出他吗?我请他走近些您瞧瞧?”于是那人被带到他跟前。一张熟悉的脸,让钱校长惊出一身冷汗。
“小张?怎么,怎么……原来是你?!”
一只坏了的灯泡
一楼楼道的那只灯泡还是坏了,它是坚守到最后一刻的灯泡。这个单元的其他灯泡早就没了,也没人问津。
入冬后,天总是黑得特别快,而且黑得特别彻底。
住在二楼东头的张奶奶背着小孙子的书包,在一楼的楼梯口停下来,缓缓转身,对身后喊了声:“乐乐,别玩那只猫了,等会儿被它抓伤了!”那个叫乐乐的孩子一蹦一跳地来到楼梯口,窜到奶奶前面上了楼。不管他怎么叫怎么拍手跺脚,楼道的灯就是不亮,他盯着那只灯泡看了好一会儿,继续哼着小曲儿上楼去了。奶奶在后头絮叨:“灯坏了?下午还是好好的呢,唉……”她马上朝前面喊,“乐乐,走慢点,别摔着,慢点呀!等等奶奶……”她走几步便要站定休息一会儿,艰难地向上挪着那把老骨头。
不一会儿,响起一串高跟鞋踏出的清脆脚步声——是住在二楼西头的那三个刚大学毕业的时髦女生,前些日子刚拼租住进来。平日里她们都要昂着天鹅般的脖子,踩着高跟鞋,两步一扭、三步一摇地进进出出,途经之处无不香气四溢,而这会儿灯泡的“罢工”让原本十多秒钟的“星光大道”变成半分钟的“探索发现”,于是,她们便娇嗔地抱怨:“什么破灯,就坏了!物业也不来管管。”其中一位推推眼镜,试探着说:“要不哪天我们去买个新的装上吧?”另一位皱皱眉:“还要借把梯子才行,哪有那闲工夫!今天我又迟到被老板骂了……”说着便掏出钥匙,开始摸索着锁孔的位置,以前她们是借着一楼的光亮开门,这下好了,全黑了。
“嗯哼!”三楼的那个中年女人和丈夫也走进了楼道,她试图喊亮感应灯,未果。随后,她对身后的丈夫说:“瞧,这灯泡最终也坏了。”男人按了按手中路虎车的遥控锁,附和道:“嗯,是有些麻烦,不过没关系,你看——”随后他掏出衣兜里的iPhone5,手指刷刷地划开电筒功能,于是夫妇二人就着那束光毫不费力地上了楼。
这时,来了一个穿着“××照明”职业工服的小伙子,背了只脏兮兮的斜挎包,样子有些鬼鬼祟祟,但确实长着一张阳光大男孩的脸。他一手拿着一叠宣传单样的彩色纸片,一手拿着手电筒,从一楼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了最高层,又从顶层碎步小跑地下来,还在每层的房前东照照西照照,最后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每天晚上楼道都处于黑魆魆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
终于有一天,这个单元的所有灯泡都重新亮了起来。不过在此之前,楼道里有一个小孩摔过跤,一位姑娘崴过脚,一位小伙子踩空过一次,一户人家失了窃,还有一位老人终止了早锻炼晚散步的习惯。
不过,大家有一个惊奇的发现:每层楼道的墙壁上贴了很多宣传照明用品、推销节能灯泡的“牛皮癣”。
细心人再一看,每只亮着的灯泡上居然都印有“××照明”小字,投射到地面上,像是狡黠的蛇影。
拾荒者
他不知道这无尽的路通向何方。
川流不息的街道,高耸入云的楼宇,没有一丝安全感。他实在难以理解那些穿得光鲜靓丽来去匆匆的人们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他只知道生命对于他而言,仅仅是活着。
他拎着前几天捡到的编织袋,里面是走街串巷了一天的成果。天愈发冷了,街上行人渐少,路边垃圾桶里的东西也少了许多。
回到那条熟悉的小巷,走到那扇侧着身子才能进去的木门前,他把袋子放在墙角,俯下身去,从那双褪色的球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把钥匙。眯缝着眼,把钥匙插进锁眼里。
这是他的小屋。
他从捡回的报纸上看到房价一天天上涨的消息。不过他很庆幸,在很多人正在为住房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却能偏安于一隅,尽管这不算是个像样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