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还是那样美好,就如一场梦。
梦往往会叫醒每一个人,
无论贫穷富有,美丽丑陋,
勇敢懦弱,成功失败。
每个人的梦境里,
一定还有另外一个自己,
珍视它,
然后忏悔过去,祈祷未来。
一
“那儿!就是腰里拴着一根红色绳子的那个,那就是我爷爷!”小小郑兴奋地对同学说。
“哦,我外婆原来也喜欢来这里跳舞呢!”同学也得意地说。
“不过千万别让我爷爷看见!”小小郑下意识地摸摸挂在胸前的那把很精致的、亮闪闪的钥匙,“我还要早些回家呢,不能玩太久了,否则的话,我爷爷就再不会让我自己放学了,那我就太惨了!”
二
小小郑的学校离家步行约半个小时。爸妈每天早出晚归地工作,前几年他一直都是由爷爷负责接送的,直到五年级的开学,小小郑才提出自己独自上学放学,并信誓旦旦地向爷爷和爸爸妈妈保证,坚决不和同学们在放学路上打闹,一定会遵守交通规则。终于获准了,小小郑高兴坏了,心想自由的日子就要来到了,可以在学校门口的那一排琳琅满目的文具店转悠转悠了,也不必那么早就回家做作业了。
老郑看接送的使命完成了,便执意不再去大儿子家住了。其实他早就想回到自己家,尽管老伴不在身边,但住在自己家,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唱歌跳舞,很久没有去操练了,手脚怪痒痒的。
于是,大儿子给小小郑配了一把钥匙,用绳子串着挂在他的脖子上。同时,大儿子也叮嘱老郑常回来住住,免得寂寞没得人说话。
大儿子还叮嘱老郑,出门的时候,别忘了带钥匙。
三
一年来,老郑每天下午都要到中心广场去,那里有很多喜欢运动的老同事老朋友,老郑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和他们见个面,娱乐娱乐。
这天下午五点半。老郑像往常一样回到家,照例在零星的几把钥匙里摸出了那把有些锈迹的十字孔钥匙,插进了第一道铁门的锁孔。接着,找出一把崭新的钥匙——这第二道门是两个儿子硬要换上的防盗门,当初老郑认为花这钱没必要,还和他们争了好一段时间。
沏了一杯茶,打开了电视,锁定熟悉的戏曲频道。
老郑哼着黄梅戏走进了厨房。
米没了,老郑挠挠头,又摸到了那日渐稀疏的银发。“那瓶生发水一点用处也没有,那公园推销的小姑娘啊,就晓得骗我们老头子的钱。”老郑嘀咕着走进了书房。
他用钥匙打开了那个带锁的抽屉,想找出洗发水的发票,准备买米时找那小姑娘评评理,抽屉里面都是些老郑认为比较重要的物品。终于找到了那张发票。
正关上抽屉的刹那,缝隙中瞅见一个红色的东西。仔细一看,是枚红色的五角星,有些脏了。
老郑左手拿着那串钥匙,右手拿红星。看了看,笑了,皱纹交织在了一起。他很自然地陷入了回忆……
四
老郑上小学的时候,全国上下正沉浸在大炼钢铁的火热劳动氛围之中,爸妈都在一家钢铁厂工作,每天都灰头土脸地干活,早出晚归。老郑兄弟俩每天都是自己上学放学,回家后负责把煤球炉烧起来,把米饭煮好,然后等爸爸妈妈回家。
“放学不能太晚回家,还有,记得带钥匙啊!”爸妈每天都要叮嘱。
那天,兄弟俩放学后,跑到学校附近的江边拣漂亮的鹅卵石去了,直到晚上六点才到家,恰巧妈妈因特殊情况提前回了家。那一晚,爸妈把哥俩训了一顿。差点就被没收钥匙,要知道如果那样的话,小哥俩就会被勒令在学校的教室里等爸爸妈妈接他们回家。
为了提醒他们按时回家,爸爸妈妈在老郑的钥匙上,串上了一枚红色的五角星,崭新、漂亮。妈妈说,五角星就是毛主席领导的革命队伍的象征,看到它,就像看到毛主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否则就不是毛主席教导的好学生。
从此,那枚红星就一直闪耀在钥匙旁,不久,老郑当上了劳动委员,多了把教室的钥匙,每天负责值日后锁门和早晨开门,同学们都很羡慕他。
不知多少次,老郑都骄傲地在心底说:我有五角星,我一定要成为好学生!
五
上世纪九十年代,人们对老郑的称呼先是“小郑”,后来变成“郑厂长”。老郑也逐渐成熟,年轻有为了,在一家小有名气的纺织厂当上了厂长,事业越干越有劲,也越来越有压力了。他身上的钥匙,也越来越多——厂长办公室的钥匙、抽屉的钥匙、保险柜的钥匙、厂长信箱的钥匙、家里挂锁的钥匙、自行车的钥匙……
老郑把那一大串钥匙别在了腰间。每一次捧着那串钥匙,他都觉得是沉甸甸的。
当年的那枚红星,被他珍藏在带锁的抽屉里,也珍藏在他的心底。不久,一把精致的瑞士军刀出现在他的钥匙串中,那是结婚纪念日老伴送给他的礼物。那段时间,好像刮起瑞士军刀风,尤其是年轻人,都喜欢别着一把小的瑞士军刀。
同事们都说,郑厂长真前卫,钥匙串都那么气派。
而老郑总是憨憨地一笑。
几年后,渐渐地,钥匙串中的钥匙少了,直到有一天,老郑只剩下三把钥匙——办公室的钥匙、自行车的钥匙和家里挂锁的钥匙。老郑的厂子改制了,卖给了一家私人老板,他和几个留守的厂领导被安排在由一个大仓库改建的办公室里办公,每天的任务就是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纠纷和迎接五花八门的检查。
不久,老郑退休了,他解脱了,也清净了。
老伴去年去了深圳——他们的小儿子前年才成家,去年有了一个宝宝,由于儿子儿媳都在一家外企工作,忙得无法照料孩子,想请他老两口过去帮忙。老伴决定去,但老郑说自己又不会带孩子,也不适应那里的生活,再说,家里也要人照看,于是仍旧待在家里。
老郑把自行车卖了,如今的他,又少了一把钥匙——车钥匙。
六
老郑用那苍老的手反复摩挲着那枚布满岁月痕迹的红星——它也老了,不再闪耀了。老郑拿出别在腰间的钥匙,零星的几把钥匙,是那样的暗淡无光。
老郑突发奇想,把那枚红星再次串进了钥匙串中,和那把旧瑞士军刀一起,揣进了口袋。摸摸口袋,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找来了一根早已没用的电话线,将放在口袋里的钥匙串和裤腰带系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向下弯曲的弧度。“怎么看怎么像年轻孩子们拴在裤子上的‘狗链子’啊。”看了半天,第一次觉得,还挺时髦的。
一起跳舞的朋友们都说,咱们老郑也学会时尚了,也知道弄这玩意儿了。老郑还是那样憨憨地笑着说,唉,哪里哪里,拴钥匙的而已。
从此,每个像老郑一样的老头儿都把各种各样的绳子用来拴钥匙,也都故意弯成一个弧度。
七
新的学期开始了,小小郑六年级了。这天他和两个同学放学路过广场,远远地瞅到了爷爷,还有爷爷腰里的那根红色的钥匙绳。
“那儿!就是腰里拴着一根红色绳子的那个,那就是我爷爷!”小小郑兴奋地对同学们说。
一个同学笑着对小小郑说:“呀!这群老人家真搞笑,瞧他们的裤腰上那些五花八门的绳子,好老土哦!尤其是你爷爷的那根,还是红色的呢!”
另一个同学乐着对小小郑说:“不,是可爱!你不觉得,这在他们之间是一种流行吗?就像我们流行的拴裤链一样。”
小小郑没有回答他们,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那把精致的、亮闪闪的钥匙,想起什么似的,飞快地拉着同学朝回家的方向疯跑而去。
胸前的钥匙绳被风吹起,飘扬在脖子的后面,不一会儿,几个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人群里。
吴然,儿童文学作家、散文家,曾获中国作协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图书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
关登瀛,作家,中国少年作家班副主任,中国少年作家班高级班导师。
吴然:这篇小说构思极为巧妙,通过钥匙串反映了祖孙两代人所处的时代风貌,而笔墨又重点放在爷爷老郑身上,读来耐人寻味。爷爷老郑以一种跳跃的方式回忆与钥匙串有关的一些事儿,正是这些事儿串起了老郑爷爷的人生轨迹或者说人生记忆。
其中,有钥匙串上的配饰,如童年时代的红色五角星,当厂长时的瑞士军刀;有钥匙串上的钥匙由少到多,又由多到少;等等。所有这些曾经打开过他人生之门的钥匙,烙下了一串时代的或者说岁月的符号。正如所谓“洗发水”,不会再染黑“稀疏的银发”,过往的岁月,特别是宝贵的童年,不会再回来了,爷爷老郑“那枚布满岁月痕迹的红星——它也老了,不再闪耀了”。
但是,这不是一个忧伤的故事。爷爷老郑用一根红色绳带,“把那枚红星再次串进了钥匙串中,和那把旧瑞士军刀一起”,他和一群老伙伴们快乐地过着晚年的日子。作者赋予钥匙串丰富的内涵,关于时间、关于岁月、关于责任、关于人生等等。
这些,都让小小郑“若有所思”,而最终“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那把精致的、亮闪闪的钥匙,想起什么似的,飞快地拉着同学朝回家的方向疯跑而去”。一个具有象征意味的结尾,似乎还在延续新的故事。
最后,我想说,这篇小说的语言简洁漂亮,十分难得。作者是有才华的。祝贺她!
关登瀛:这篇记叙爷爷一生生活经历的文章,近似小说,可我还是说它是散文。散文有抒情写景的,有记人记事的,这篇作品是记人记事的散文。作品围绕一点即钥匙串来写,即围绕钥匙串组织材料,形成结构,把祖孙两代人的故事和一个家庭的生活境况,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描绘了出来。文章以描绘爷爷的经历为主线,把一个担任过厂长、和善可亲、爱子如命,又善于在老年调节自己生活延长寿命的爷爷的形象描绘得很真实,把自己成长的过程也予以真实地展现,而文章的开头结尾又是以同学的对话来展现。在这篇文章中,看得出13岁的作者的写作,是朝着写小说的方向迈进的。如果把爷爷的音容笑貌再描绘出来,文章就更活泼了。
飞翔的梦
一
晁爽,小名“小翼”,1985年冬天出生在赣西北的一个小县城里。出生的那天,全家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可是,几个月后,家人发现他每隔一周左右就发作一种怪病:眼珠老盯在一个地方不动,不时全身痉挛,还发出怪怪的痴笑声。到医院检查才发现,他得的是先天性癫痫,这个消息令全家人遭受了重重的一击。
可是,大家发现晁爽长得很俊俏,出生在中国的他,脸上却嵌着一双水蓝色的大眼睛。这双眼睛,是他全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上帝将他降临到人世的时候忘了给他什么东西,但也赋予了他别人所没有的东西。小翼对收音机里的音乐旋律很敏感。只要音乐一出现,他的小手便随着节奏转动,非常可爱。
但,他患的这种病让他接受知识的能力变得实在太差。
2岁时,才听得懂话。
3岁时,会一些基本发音,例如:哦,啊,呜。
4岁时,对于一些不算复杂的话已经可以懂,但由于性格内向,他很少与爸爸妈妈以外的人说话。
“小翼该怎么办啊!他也不小了,都4岁了!”一天,爸爸坐在椅子上,对着妈妈叹息道。
“唉!带他去治治吧,就怕……”妈妈没有再说下去,她发现,一双蓝色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
小翼倚在门边听着爸爸妈妈的谈话,不知怎么的,他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泪珠。他用手指甲不停地抠着门把手。这一幕,被妈妈发现了。
妈妈蹲在了小翼的面前。
“小翼,听妈妈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将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孩子!瞧!你有漂亮的蓝眼睛,别的中国小孩有吗?其实呀,你有很多的优点别人都没有!现在你的身体不好,但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对!对!你是最棒的!”爸爸也附和道。
可是,小翼的心情却没有因为爸爸妈妈的开导而变得开朗,他皱着眉头,低头不语。
没过一会儿,小翼抬起头,他奔出了房间。门上,小风铃因他身体的触碰“叮叮咚咚”地响成一片。
铃声中,小翼听到了妈妈亲切的话语:“也许我们也该试试,只要我们能够给小翼的,就尽力而为吧……”这句话,小翼能感觉到妈妈是在心里酝酿了很久才倒出来的。
小翼匆忙过完4岁生日。此时,爸爸妈妈已经凑好了治病的钱。
那天,爸爸妈妈牵着小翼的手,带着简单的行李,望望简陋的家,坚定地踏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在牵手的瞬间,小翼能感觉到,爸爸妈妈的手是饱经风霜的。
二
一上火车,小翼兴奋地拿着票寻找属于自己的座位。坐定后,他望着窗外的风景,从来没有坐过火车的他开心极了,妈妈一直把他搂在怀里。晚上熄灯的时候,小翼就睡在爸爸软软的小腹上,疲惫的他们以各自不同的姿势在火车的摇晃中渐渐地入睡了。第二天,车窗外刺眼的阳光把他们弄醒了。不久,广播告诉他们,火车即将停靠在终点站——北京西站。小翼贴在车窗前的玻璃上,看着渐渐慢下来的火车,看见渐渐出现的陌生城市。车厢里顿时喧闹不堪,大家都拿好了行李。有的提着行李站在吸烟区猛吸几口手中的烟准备下车;有的想起什么又在行李包里翻腾着;有的用手护着大包小包,警惕地望着周围的人;有的急性子拉着行李箱在人群中穿梭。满是提着行李行走的人,满是忙碌着的乘警和车站工作人员,在与阳光截然不同的出站通道灯光所照耀的尽头,是出口处举着各种牌子挤成一团的人群。
“嘿,你好!”一位陌生人猛地拍了拍爸爸的肩膀,那人身边还有一个小女孩文静地站着,冲着小翼甜甜地笑着。
小翼怯生生地望着女孩,嘴里发出浅浅的“你好”二字。
爸爸看见那人便激动地叫了起来:“哎呀,莫大哥啊,你终于来了,来来来,这是我老婆,这是我儿子小翼!”
小翼明白了,这可能就是爸爸说的那个在北京做包工头的叔叔,他和爸爸很早就认识。小翼轻轻地喊了一声“叔叔”,对那个小女孩,小翼终于也笑了笑。
爸爸紧握着叔叔的手。叔叔很热情,告诉我们他女儿已经五年级了。
妈妈站在一旁打量着这两个男人。也许,爸爸和叔叔站在一起真的很不匹配——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个身穿西服,一个穿着夹克。小孩也一样,一高一矮倒不说,一个身穿嵌着小水晶珠子的T恤和超短裙、靴子,一个上着有缝补痕迹的白色短袖汗衫,下着棕色中裤和黑色塑料凉鞋。
不知过了多久,大家才结束了方才的热乎劲,想起带小翼看病的事儿。他们打车来到了一家医院,从高耸的门诊大楼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可以判断,这是一家大医院。
“这个病属于世界疑难病种,很难治愈,只能靠药物控制,并且要长期服用。”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说,“还要注意不要游泳、骑车或在室外高处行走,避免突然发作时不必要的危险,饮食要忌牛、羊肉和辛辣食物……”医生看了看爸爸妈妈,“当然,心情是最主要的,不要让孩子情绪波动,这个,我想你们父母应该知道的。”爸爸妈妈一个劲地点头。
医生让小翼做了脑部CT和脑电图,一脸严肃地在处方上龙飞凤舞地给小翼开了三个月疗程的中药丸和西药,并嘱咐说西药以后可以在当地买,中药可以凭病历复印件向医院汇款邮购。
小翼从今天开始要天天吃药了。
虽然叔叔极力挽留爸爸妈妈和小翼第二天去天安门广场玩玩,但他们都没有心情去,只在叔叔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下午,他们便心事重重地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三
他们又回到那熟悉的小县城了。